來源:姚時珍 時間 : 2014-08-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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葉紫(1910—1939) 湖南益陽人,小說家。原名余昭明,又名余鶴林。1916年至1926年葉紫就讀于益陽縣蘭溪小學、長沙妙高峰中學、黃埔軍校武漢分校。1929年他到上海,1930年加入中國共產黨,1933年加入中國左翼作家聯盟。1935年由容光書店出版《豐收》,收入小說6篇,魯迅作序言;1936年出版中篇小說《星》,1937年出版小說集《山村一夜》。1938年至1939年在家鄉益陽養病,構思長篇小說《太陽從西邊出來》。1939年10月5日病逝。
鄉親的懷念
——葉紫故里手記
姚時珍
我們迎著爽爽秋風,踏著綠中帶黃的草叢,穿過一丘丘金黃色的晚稻田,聞著陣陣稻香,來到了赫山區龍光橋鎮新茶坊村余家垸——葉紫的故里。
一
進入新茶坊村路口,映入我們眼簾的是一座用紅紙、黃字、木條搭建的拱形簡易彩門,周邊插著彩旗。這是鄉親們為紀念葉紫誕辰百周年、逝世70周年自發募捐搭建起來的。
拱門上書:
葉紫故里 烈士家鄉
兩旁張貼著一幅對聯:
興農會懲劣紳父女兩代罹難鵝羊池頭懸益陽城
打土豪分田地夫妻三口血灑湘鄂贛尸沉洪湖底
在拱門的左側,有一張長方形的紅紙白字寫著:“修建烈士牌樓捐資榜”,上面共有17人,捐資2080元,多的是余春捐款230元,少的50元,捐款人都是余氏后人。這些數目不大的阿拉伯數字,表明了烈士故里鄉親們生活還較拮據。捐款人是為表達對烈士無盡的懷念。
我久久站在這塊長約二米、寬一米的捐資榜前,陷入深深的沉思:這不僅僅是一種思念,而是余氏家族不斷血脈的延伸與傳承。
早在村口迎接我們的龍光橋鎮黨委和新茶坊村委的領導及鄉親等候多時了。車停在禾場坪里,鄉親們圍攏來,把我們一行八人帶到了一幢兩層的農家小屋里,這是葉紫未出“五服”的堂弟余玉豐家。坐在堂屋里,我們開始了關于葉紫及其一家的漫談。
62歲的余玉豐對未謀面的堂兄葉紫滿懷崇敬。他收藏了不少葉紫的文集、紀念文章及家譜。《余氏家譜》記載,余氏家族是200年前由江西遷來這里作湖田的,余昭明(葉紫)生于清宣統二年。據此,可確定葉紫出生于1910年。余玉豐告訴我們,葉紫祖母姓葉,葉紫小時候由祖母帶著,他對祖母感情很深。
72歲的余漸成老人,按輩分是葉紫侄兒。他說,葉紫出生于一個耕讀之家。父親余達才讀過私塾,有一點文化,作田為主,也做點布生意,后來把布生意做到了蘭溪鎮上。葉紫的四叔余璜在長沙讀了中學,加入了共產黨,葉紫一家是在他帶領下走上革命之路。后來余璜當了紅六軍的團長,與妻子郭雄雙雙犧牲在洪湖,反動派把尸體砍為六大塊,丟入湖中。
大革命失敗,1927年長沙發生“馬日事變”,一個稱為“曹屠戶”的反動派、團防局長曹明陣殺回益陽,大肆捕殺共產黨人。7月6日,擔任縣農會秘書長的余達才和他的滿女、擔任蘭溪區婦女聯合會會長的余也明不幸在益陽縣農會駐地徐氏宗祠同時被捕,幾天后父女倆被殺害于益陽大碼頭,血灑鵝羊池畔。反動派砍下父女頭來,懸掛益陽東門口城樓示眾三天。鄉親們說,余達才犧牲時52歲,余也明犧牲時年僅20歲。這位巾幗須眉,血染羅裙不折腰的余也明烈士,堪稱南方的劉胡蘭。
余玉豐對我們說,大革命年代,葉紫一家犧牲四人,比毛主席家只少兩人,所以我們在拱門旁寫了這幅對聯。
在漢口黃埔軍校三分校學習的葉紫,得知父、姐被殺,母親因陪斬嚇得神精失常的消息后,日夜兼程趕回益陽,來到父親、姐姐遇難的益陽市大碼頭。這時,曹屠戶的密探在大碼頭、蘭溪一帶到處搜尋,揚言要對余家斬盡殺絕。葉紫一個遠房親戚在大碼頭見到葉紫,當即把葉紫拉到大碼頭后面的尼姑庵,把情況一五一十告訴了葉紫,然后又把葉紫帶到家中,通知葉紫的母親和未婚妻湯詠蘭來會面。母親對葉紫說,這里沒有活路了,孩子你趕快走,到洪湖去找你滿叔去。母親還給了葉紫幾十個銅板。
當夜大雨傾盆,雷聲隆隆,葉紫辭別母親和未婚妻,來到資江邊,上了他岳父準備的小篷船,奔向洪湖。1927年冬天,葉紫來到洪湖,面對茫茫湖水,叢叢蘆葦,滿叔在哪里啊?從1928年到1929年,葉紫在長江中下游流浪了兩年整。
鄉親們說,余氏一家,滿門忠烈,真是苦啊!
聽了這些介紹,我們久久不能出聲。
二
1929年底,葉紫到了上海,在他讀蘭溪小學時的老師、共產黨員卜息園介紹下,加入了共產黨。他埋頭閱讀茅盾為主的文學研究會編輯的《小說月報》;郭沫若為主的創造社編輯的《創造》,開始了文學創作。1933年葉紫與陳企霞一道創辦了《無名文藝》刊物,發表了小說《豐收》。由周揚推薦,女詩人關露介紹,葉紫加入左聯。他租住的上海法租界的一個亭子間,成為左翼文學青年聚會的場所,周立波、張天翼、蔣牧良、朱帆及東北流亡作家蕭軍、蕭紅常去那里。
1934年,葉紫與聶紺弩合編《中華日報》副刊《動向》,魯迅在上面發表了20余篇雜文。魯迅在1934年8月3日致徐懋庸的信中說:“《動向》中人,主張大抵和我接近。”這年12月19日,魯迅在上海廣西路梁園邀請葉紫、蕭軍、蕭紅晚餐,倡導成立奴隸社,出版《奴隸叢書》。后來《奴隸叢書》共出了三種:
葉紫:《豐收》;蕭軍:《八月的鄉村》;蕭紅:《生死場》。
葉紫和兩蕭,被稱為左聯“三杰”。
魯迅為《豐收》寫了序言,還出五元錢請青年木刻家黃新波作了封面設計和12幅插圖。
魯迅在生活上也十分關心葉紫。得知葉紫得肺病和肋膜炎住院,魯迅送了湯詠蘭50元錢,12天后魯迅就離開了人世。
1937年“八一三”上海抗戰爆發后,左聯已解散,魯迅已逝世,左翼文化人士一部分赴延安,一部分到桂林,一部分去了香港。葉紫身患重病,拖家帶口,只得挈婦攜子回家鄉。
三
座談氣氛好,鄉親們無話不說,爭先恐后,暢所欲言。結束時,鎮黨委蔡書記說一聲,我們去看看葉紫的故居。在座的人都應聲而起,隨著72歲的余老,到離余玉豐家不遠處看一座破爛不堪的房子——葉紫故居。余老說,這是葉紫丟包衣罐的地方。余老就住在后面不到100米、中間隔一口小水塘的兩層的磚瓦樓房里。
這間房子一正間一個偏房,下面是青磚上面是泥磚砌成的,蓋著小黑瓦。四周雜草叢生,正屋兩張門和偏房門、窗子全都布滿了蜘蛛網,偏房的房頂一半沒有瓦蓋著,墻身開裂。房子的左邊還有一口小水塘,塘里生滿了綠苔。整個房子搖搖欲墜。這難道是葉紫故居嗎?我不敢相信。
據鄉親們介紹,這所房子之所以保留至今,是因為經常有人借住,借住前就整修一下。村里有人要修自己房子暫時借住一下,扮禾的外地人也借住一下。
面對葉紫故居,我百感交集。
葉紫在他的日記里曾說過,1937年底回家治病時,寄住在村里一個親戚家。親戚不要租金,葉紫自己感到白住人家的屋不自由,加上擔心反動派發現他回家鄉而受到迫害,于是搬到離蘭溪鎮較遠的小河口古渡頭邊一所茅屋里。
鄉親們說,那個茅屋的主人叫劉少山,是個駕渡船的孤老頭。葉紫在日記里寫道:“這個地方是這樣小得可愛,環境是這樣的好。雖只有兩間小屋子,但沒有任何限制和顧慮,上莊4元每年納9元錢。房東是個駕船的孤老頭,他不管我,我也不管他,多好啊”。
對這個古渡口,葉紫在日記里還作了如下描繪:
風景是這樣的優美:前面便是小河的古渡頭。蘭溪象鏡子里的畫面似的,橫擺在我的面前。楓林橋,三叉小河口。往來的船只,對岸的一色青的樹木,無涯的天際。紅的、白的,一片片,一條條,一塊塊的云彩。早晨晚上的太陽。夜間的呼渡聲。往來過渡的人物。在面前,又有一塊廣大的草坪,孩子們的游戲場。
葉紫搬家時,村里六七個農民幫忙。葉紫記載:“快快樂樂,不到半天功夫,通通弄好了。”
葉紫還作了一幅門聯貼上:
住雖只三尺地,且喜安心,小堂屋中任我橫行直闖;
睡足了五更天,若嫌無事,大堤坡上看他高去低來。
鄉親們告訴我們說,葉紫無錢治病,就自己鉆研中醫,學會了配中藥治病。他特別會治麻疹等小兒疾病,幫農民治好了不少小孩子的病,不收分文。
鄉親們還說,葉紫回鄉后參加了益陽縣黨組織的活動,他在村里還發展了三名地下黨員。
葉紫當時貧病交加,十分地困難。他曾作過一首詩描述自己的生存狀態:
早晨摸米看空桶,中午尋柴想劫灰;
討厭偏逢天大雨,不能山后探新梅。
如此困境中,葉紫仍關心時事,關心抗日戰爭局勢,不忘自己作為一個共產黨員,一個文化人的社會職責,仍在堅持不懈地寫作。
葉紫在逝世前猶記自己的引路人,入黨介紹人卜息園:
痛哭故人心欲裂,忍看時局志彌堅。
讀了葉紫1939年日記的人,都能體會到葉紫是個有著堅定信仰的人,是個發憤圖強的人。葉紫的信仰緣于一種自覺。
四
關于葉紫的逝世我有點考證。2008年4月,我在桂林圖書館收藏的《救亡日報》上查到1939年11月3日的一條為援助葉紫先生遺孤募捐啟事,記敘了葉紫逝世前的困境與逝世的時間。記載如下:
葉紫病中無法生產,只能靠高利貸度日,但仍努力于創作計劃中三十萬言之長篇《太陽從西邊出來》,最近以病狀加深,同患瘧疾,又以債務無法清償,憂慮不已,于10月5日下午7時1刻逝世,身后蕭條,不僅遺妻孤兒生活成問題,而且埋葬之費亦無法籌措……
在采訪中,我感到新茶坊村余家垸的鄉親們對葉紫這位自己家鄉誕生的左聯杰出戰士、才華出眾的作家、優秀的共產黨員充滿敬意,對葉紫一家忠烈滿門深懷景仰,對葉紫及一家四烈士在今天的冷遇深深地不平……
采訪結束時,余老帶我們去看余達材與余也民父女倆的墳墓。我們從茅荒草長、只能走一人的窄窄的泥道上踏過去。在一片幾十座墳頭的墓地,余老指著一處稍微隆起的青草地說,烈士余達才長眠在這里。烈士墳前無紀念碑,只有一個“牛練凼”。我站在墳前,觀看墓地,只有余達才墳前有一個“牛練凼”,其它墳前都沒有。我想,余達才是農民出生,天生愛土,愛土必用牛,在他有生之年,可能他與牛結下了不解之緣,死后,牛喜歡與他相伴。這正好印證了電視節目《動物世界》里說的一句話:動物通人性。烈士余也民的墳在2006年下半年修魚池時被毀,現僅剩下一片荒草地。
余家一門忠烈,雖然現在沒有了墓碑,但先烈的名字,銘刻在歷史的豐碑上;先烈的故事,珍藏在鄉親的記憶里;先烈的革命事跡,歷歷宛在,無聲地訴說著生命的價值與莊嚴……
離開新茶坊村時,村黨支書張獻軍對我們說,新茶坊過去太窮了,現在富裕多了,村里道路修好了,村道還安裝了路燈。村里有個計劃,要修一個葉紫紀念館、一個烈士陵園,讓烈士的在天之靈得到慰藉。
從一個村支書口里說出這樣的話,怎不感動我呢。我想,在新茶坊建一個“葉紫愛國主義教育基地”,讓我們今天生活幸福的人們時時不忘先烈,發揚烈士的革命精神。
五
在多次采訪中,我都只聽說葉紫墓在文革中被平掉,具體情況不清楚。2010年5月9日,隨益陽市自來水總公司總經理盛志華的牽引,我們10位文學愛好者,來到船嘴峰益陽市自來水二廠葉紫亭前憑吊先賢,并了解葉紫這位杰出的左聯作家墓被毀的情況。
自來水二廠座落在資江南岸,會龍山之北的船嘴峰。這里背靠會龍山,面臨資江水,西臨扁魚山,東靠白鹿山,前有照后有靠,是一處風水寶地。我們一行登上山峰,來到葉紫亭,四周安寧靜謐。
自來水二廠始建于1971年,當年的船嘴峰郁郁蔥蔥,景色秀麗,環境優美得不可多的好地方。山上有野雞、野兔。好幾處墓地在淹藏在綠樹叢中,其中一處是葉紫墓。1973年二水廠興建辦公樓,葉紫墓和其他幾處墓一起被平掉,還發現了玉圈、金牙、短劍、清朝官墓,棺材是紅的,人穿著朝服(當時平墓人叫戲服),棺材賣給了農民做豬欄。當時剛從湖南省輕工業學校畢業的24歲的青年小伙子張桂生被派到基地搞建設。他是我所采訪中唯一的看到葉紫墓的見證人。據張桂生回憶:葉紫墓占地約有6平方米左右,墓周圍用青磚砌了80公分高的半圍型的圍子。墓前立了一塊碑石:葉紫同志墓,1959年遷葬于此,益陽市人民委員會立。
自來水公司領導者決定建一個亭子紀念這位革命作家。1982年市政府決定擴建二水廠,1985年擴建工程完成,擔任工程現場指揮的張桂生開始籌建葉紫亭。1988年葉紫亭建好后,時任益陽地委書記何曉明來這里考察水廠運行情況,看了葉紫亭很高興,撰寫了對聯,并親自聯系著名書法家李立用篆書和行書書寫:
仰望龍山郁郁蔥蔥生浩氣
俯看資水滔滔滾滾洗凡塵
1998年,二水廠第二次擴建,盛志華擔任擴建工程指揮長,擴建過程中對葉紫亭進行了重新裝修并立下葉紫紀念碑,碑文如下:
葉紫,原名余昭明,又名余鶴林。一九一零年農歷十月十四日,生于益陽縣月塘鄉余家垸,其后隨家遷居蘭溪鎮。一九二六年湖南農民運動中,葉紫全家主要成員投身革命斗爭,其父親、叔父、二姐等多位親人先后遭反動派捕殺,英勇獻身,葉紫經四方飄泊后,于一九三零年初到達上海,隨即加入中國共產黨,積極參加革命活動。一九三三年加入中國左翼作家聯盟,先后發表《豐收》等多篇作品和文集,魯迅曾為其作序。葉紫是中國現代文學史上有成就的革命作家,一九三九年十月五日,葉紫病故于蘭溪鎮上渡口茅屋中,時年二十九,英年早逝,葬于自家田中。解放后人民政府將葉紫遺骨移葬于益陽市資江南岸白鹿山(即現會龍山水廠辦公樓處),修有小型墓園,供人憑吊。一九七三年修建會龍山水廠時墓園被毀。水廠建成后,市自來水公司在原墓址附近,先后建“葉紫亭”、“葉紫紀念碑”,設置碑匾,廣種花木,以此對葉紫憑吊和紀念。
青山長在,葉紫千古。
益陽市自來水公司敬立
一九九八年七月一日
碑文由張桂生撰寫,盛志華審定。時任市委書記李江曾來考察,對擴建工程高度評價。現在葉紫亭不僅成為公司職工思想教育的場所,而且常有外單位學生、青年人來獻花、憑吊。
2010年6月8日
葉紫主要著作目錄
豐收 奴隸叢書之一,上海容光書局1935年第1版
星 上海文化生活出版社1936年第1版
山村一夜 上海良友圖書印刷公司1937年第1版
葉紫創作集 人民文學出版社1955年第1版
葉紫文集 湖南人民出版社1983年第1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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