金色小蘑菇

　　她是一個小女孩，住在很僻遠的山村里。

　　她沒有裙子，沒有課本，沒有童話故事。

　　她的爸爸在深山里砍柴，在高坡上種紅薯和蕎麥。她的媽媽在灶屋里燒劈柴，青青的炊煙從茅屋頂上飛起來，彎彎曲曲地飄上很高很高的天空，美麗極了。

　　她赤著腳，挽著藤編的小籃，走進了森林。她要去采蘑菇。

　　這是五月的上午，剛下過一場太陽雨，七彩的虹還掛在天邊?？鞓返男★L妖在樹叢里做游戲，逗得葉兒、草兒和花兒左搖右擺。羽毛很美的鳥在燦爛的陽光里展翅飛翔，歌喉很美的鳥一本正經地坐在樹上，大聲歌唱。

　　低矮的灌木叢中開滿了鮮花。

　　森林里落滿了金紅的松針，柔軟、清香。每年都有那么多的松針落啊落，好像永遠都落不完。

　　就在落滿松針的地上，小女孩看見了一朵金色的蘑菇。她的心怦怦怦跳得厲害。這朵蘑菇太美了，美得使她害怕。

　　她把金色小蘑菇采下來，捧在手心里。

　　森林里響起了風妖和小鳥的合唱：

　　“太陽的女兒，月亮的女兒，

　　美麗的小公主，

　　快快回來!”

　　這時候，小女孩發現自己已經不再是那個樵夫的女兒了。她已經變成了一個公主，身上穿著華麗的白色長裙，腳上穿著銀光閃閃的水晶鞋，頭上還戴著一頂小巧的鉆石王冠。那朵金色的小蘑菇變成了一顆亮閃閃的星星，飛上了天空。一個身穿金色長裙的美麗的王后走過來，牽著小女孩的手，領著她走進了一座金碧輝煌的宮殿。

　　國王從高高的寶座上走下來，迎接美麗的小公主從遠道歸來。國王告訴她，她原本是一個高貴的公主，是不懷好意的巫婆把她從宮里偷了出去，使她變成了樵夫的女兒。

　　小女孩留在王宮里，過上了幸福的生活。她穿絲綢的衣服，用金杯喝水，用銀盆洗手，每天還有十個侍從陪著她，給她講許許多多的童話故事。

　　每個故事里都有一個小公主。小公主被巫婆、魔法師或者狠心的后母所害，離開了王宮，受盡了折磨，最后才終于又回到王宮，穿上水晶鞋和華麗的衣裙。

　　有一天，小女孩聽完故事之后，一句話也沒說，靜靜地坐在窗口，看著窗外的花園和花園盡頭高高的城墻，看了好久。最后，小女孩走到王后的面前，問道：

　　“那些公主回到王宮以后都干什么呢?”

　　王后看著小公主的眼睛，想了一會兒，回答說：

　　“她們跳舞。”

　　當天晚上，王宮里舉行了盛大的舞會。跳舞廳里擺滿了玫瑰花，這些花是遠近城堡里的王子們送來的。王子們坐著華貴的馬車，從遠遠近近的城堡里趕來了。他們圍著小公主大獻殷勤，跳個沒完沒了，把皇家樂隊的樂師們全累趴下了。

　　除小公主之外，大家全都玩得很開心。

　　小公主突然想起了山坡上的蕎麥，她想：蕎麥該開花了吧?那白色的小花，也很香喲。

　　小公主還想起了那個把她偷出王宮的巫婆，她很想見見她。

　　她大膽地向國王提出了這個請求。

　　國王長久地看著她的眼睛，臉上充滿了憂傷。

　　“孩子，我害怕再一次失去你。”國王緩緩地說，“巫婆已經被我關在了王宮后面的尖塔里，你自己去找她吧。我知道，一切只能由你自己決定。”

　　這天夜里，小公主做了一個夢。她夢見山坡上的蕎麥已經成熟了，農婦媽媽到河邊的小磨坊里把蕎麥磨成了粉，回家用鐵鍋煎了好多好多蕎麥餅。青黃色的蕎麥餅攤在那張破舊的小木桌上，冒著熱氣。樵夫爸爸在門外劈柴，吭哧，吭哧，吭哧，一聲聲很響。

　　第二天早上醒來，小公主的嘴里充滿了蕎麥的清苦味道。

　　那一整天，小公主都守在美麗的王后身邊，像一只小羔羊。王后取出一把金色的豎琴，教小公主彈奏。公主的小手一碰到豎琴，豎琴就發出了一串清脆悅耳的聲音，像黎明時分云雀的歌唱。

　　公主說：“王后，這琴聲真美啊!”

　　王后吻著公主的額頭，輕輕地說：“孩子，世界上沒有比你更美的東西。”

　　小公主伏在王后的膝上，悄悄地哭了。

　　黃昏，小公主穿過宮殿長長的走廊，走下高高的翡翠臺階，朝城堡后面的尖塔走去。穿著金色長裙的美麗王后站在宮殿高大的玻璃窗后面，看著小公主的背影，聽見金色小豎琴在墻邊獨自彈著一首憂郁的歌謠?；▓@里的玫瑰花都低著頭，不說一句話。夕陽像一只中彈的鳥兒，慢慢落進了遙遠的山谷，只留下很濃很濃的血，涂滿了天空。

　　尖塔的周圍長滿了古藤和雜草，它們糾纏扭結在一起，像蟒蛇。

　　藤蔓揪碎了小公主華麗的長裙，一蓬荊棘搶走了小公主發辮上粉紅的蝴蝶結，把它頂在自己亂蓬蓬的頭上，還陰陽怪氣地問：“我美不美?我美不美?”

　　小公主走進了尖塔。尖塔里面陰森森的，通往塔頂的木樓又高又窄，布滿了灰塵和蛛網。

　　小公主將水晶鞋脫下來拿在手上，一步一步攀上了樓梯。

　　老巫婆坐在塔頂上，她的雙手雙腳和脖子上都鎖著鐵鎖鏈，她長長的白發從塔頂窗口飄下去，和藤蔓糾纏在一起。

　　小公主站在巫婆的面前，怯生生地問：

　　“是你把我送到樵夫爸爸和農婦媽媽那兒去的嗎?”

　　“不錯!”

　　“請你把我再送回去吧!”小公主請求道。

　　老巫婆哈哈哈大笑起來，她的笑聲很尖厲，在塔樓里發出可怕的回響。隨著她的笑聲，她身上的鐵鏈鐵鎖碎裂了。原來，那是有魔法的鐵鏈和鐵鎖，只要小公主開口向巫婆提出一個請求，魔法就可以解除。

　　老巫婆說：

　　“今天晚上，你站在你房間的窗口，望著天上最亮的那顆星星，從十數到一，重復數八遍，我就會來幫你。”

　　小公主赤著腳，穿著破爛的衣裙，回到了王宮。國王和王后把她緊緊地摟在懷里，大顆大顆的眼淚不斷地流啊流。

　　“在夜里，我總是聽見砍柴的聲音，看見劈柴在火塘里燃起紅紅的火焰，還聞到了蕎麥的香味。我睡不好。”小公主對國王和王后說，她的聲音很小，頭埋得很低，她不敢看國王和王后傷心的樣子。

　　從夜的窗口望出去，天空中繁星閃爍。小公主很快就找到了那顆最亮麗、閃著金色光芒的星星。她默默地數著：“十、九、八、七、六……”

　　一連數了八遍。那顆星星在天空中搖晃了一下，變成了一朵金色的小蘑菇，落在小公主的手心里。

　　美麗的城堡消失了。藍色的夜空里響起了王后溫柔的聲音和金色豎琴的叮咚：

　　“小公主，我可憐的寶貝，如果你想再次回到我們身邊，就對著金色小蘑菇，從一數到十，數八遍，金色小蘑菇會將你帶回我們的身邊。”

　　老巫婆飛來了。她騎在一把長柄掃帚上，長長的白發飄起來，像一件巨大的斗篷。

　　現在，小公主又聞到了森林的氣息，聽見了風妖和小鳥的合唱：

　　“樵夫的女兒，農婦的女兒，

　　美麗的小女孩，

　　快快回來!”

　　藍色的夜晚不見了。眼前，仍是那個太陽雨后的五月上午，七彩的虹還掛在天邊，森林里，潮濕的地上落滿了金紅的松針，灌木叢里野花盛開。

　　小女孩坐在森林里，她的臂彎里挽著藤編的小籃，手心里握著一朵金色的小蘑菇。

　　“把金色小蘑菇給我!我把你送回來了，你應該報答我!”一個尖厲的聲音從樹梢頂上傳下來，把小女孩嚇了一跳。她抬起頭來，發現老巫婆坐在樹頂上，不懷好意地笑著。

　　小女孩看了看手中的小蘑菇，它多漂亮啊，它還能再一次把她帶回到國王和王后的身邊去，她真舍不得把它交給老巫婆。

　　老巫婆從樹頂上飛下來，奪走了小女孩手中的金色小蘑菇，然后，騎上那把破掃帚，飛走了。

　　“哈哈哈……哈哈哈……”

　　老巫婆的笑聲在森林里回蕩。

　　小女孩哭了，她把小小的臉，深深地埋進了自己小小的手心。

　　山下的小茅屋又升起了炊煙，青青的煙霧繚繞著，無聲無息地飄入廣闊的藍色天空。炊煙的樣子美麗、孤獨而又憂傷。

　　小女孩從森林回來了。她的藤編小籃里裝滿了鮮花，她要用花兒，把小茅屋打扮得很美很美。

　　小女孩的眼睛閃爍著瑩瑩淚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