湯素蘭主講：我的兒童文學閱讀與寫作

　　一、 我的童話創作

　　我小時候沒有讀過童話作品。但是聽過民間故事。我的真正的童話閱讀是從大學時代開始的。大學時代我也只讀了一本《兒童文學作品選》，翻看過一本《兒童文學概論》。在那本兒童文學作品選里面，有安徒生的童話，也有葛翠琳的《野葡萄》，有葉圣陶的《稻草人》。我可惜現在找不到那本書了，否則對于研究一個人如何起步兒童文學創作，是很有幫助的。我寫的第一篇童話是《兩條小溪流》，這一篇童話是對于嚴文井《小溪流的歌》的模仿。為什么模仿了這一篇作品，而不是模仿了安徒生童話。這里應該是有原因的。首先，這是一個關于溪流的故事。我自己的生活環境與溪流有關。我從小就在山溪里摸魚捉泥鰍。山溪能流出大山，因為他一往無前。而安徒生的故事里，許多都是我不熟悉的東西。比如圣誕節。大海。第二，這個故事所表達的意義，我是知道的。人要努力去創造，要做有益于人類的事情。這樣的道德情感，是我所能理解與熟知的。所以，我寫了《兩條小溪流》。從這個事例可以得出這樣的結論：第一，寫作是可以學習的。第二，寫作是要以自己所熟悉的生活為基礎的。第三，只要文字還過得去，所傳達的價值觀念不為時間所淘汰，作家的態度是真誠的，這樣的作品壞不到哪里去。

授課現場

　　從寫完第一篇童話之后，我有很長時間沒有寫作童話。至少是六年的時間。這六年的時間我把大學時代所有的課本重新讀了一遍。我上大學的時候，跟今天的大學生一樣，沒有覺得可以從課本里學習到什么東西，但是重新讀課本，我覺得還是有許多基礎的東西是可以學習到的。基本的概念，基本的文學知識與素養，就是可以學習的。這六年時間里，我考上了兒童文學專業的研究生。在讀研究生期間，我把在資料室里能找到的所有兒童文學作品都讀了一遍。所以，在研究生畢業之前，我寫了三篇童話：《傷心的紅狐貍》《白脖兒白尾兒》《烏漢國的故事》。

　　《傷心的紅狐貍》是一個關于愛與不愛的故事。蝴蝶愛狐貍，狐貍愛魚，魚愛天上的鷹。故事注定是一個悲劇。但用非常純真的心來寫。這份愛沒有任何雜念，所以，構成了一個純真的故事。今天讀來還是美麗的。這是人生的感懷。

　　《白脖兒白尾兒》寫的是兩只麻雀的故事。一只麻雀出門旅行去了，另一只麻雀替他守家。守家的麻雀把別人家里的東西全搬到自己家里去了，或者吃完了。當另一只麻雀回來的時候，家里什么也沒有，他只能餓著肚子。它的朋友，也就是占有了別人東西的那只麻雀每一天都把好吃的放在朋友的門口，給朋友帶來驚喜。寒冷的冬天就這樣過去了。兩只麻雀都沒有餓肚子。故事的結局很美好。但是在這個故事里，表達了我的兒童觀。這是我的作品中第一次出現對于兒童的看法。這個故事最早得到了朱自強老師的贊揚。這也是我第一次被《兒童文學選刊》選上的稿子。在這個故事里，我表達了對于童年的信任。我認為孩子的錯誤是可以自我糾正的。我們要相信孩子。一個偷盜東西的孩子，通過這種方式對自己的行為進行了彌補。我表達了對于童年充分理解和對于孩子人格的充分的尊重。這種兒童觀在我的作品中一直是持續的，體現在后來的《笨狼的故事》中和其他的作品中。我的兒童觀是以兒童為本位，對兒童充分的尊重和信任。

　　《烏漢國的故事》是一個荒誕的故事。烏漢國的女王沒有孩子，于是W國送了她一個美麗的娃娃。這個娃娃可以簡單地重復別人的話，比如說人家說她眼睛像鉆石，娃娃就重復“大大的鉆石啊!”女王就讓大家去為這個娃娃尋找鉆石。沒有找到鉆石，女王就罵大臣們是大大的笨蛋，娃娃重復著“大大的笨蛋!”女王認為自己的大臣里一定有一個大大的笨蛋，于是讓大臣們排起隊來，決定揪出那個大大的笨蛋。就在這時，衛兵接到了一封信，是W國王寫來的，告訴女王，這并不是一個真孩子，只是一個玩具。

　　這是我第一次學習這種寫作的風格，幽默，熱鬧，同時諷刺。

　　在這之后，我寫了《小精靈》和《緊急救護》，看過兩篇童話，一定會讓你聯想到安房直子的《狐貍的窗戶》這本書，但從《小精靈》《緊急救護》到后來的《狩獵奇遇》，你一定看不出我學習的是誰了。我還寫過《會唱歌的秘密》，是對《國王的驢耳朵》的改寫。后來讀繪本的時候，讀了《愛心樹》，寫了《女孩和梔子花》。最近我寫了一本《笨狼和小紅帽》，這本書是2015年4月出版的。到現在我寫了將近30年，獲過了幾乎所有重要的兒童文學獎。我應該是一個已經成熟的寫作者。你會發現這個故事和《三只小豬》《狼和七只小山羊》《小紅帽》的聯系，但它完全是我自己創造的故事，沒有人會說我模仿了誰。

　　我自己的寫作經歷可以告訴我們三件事。第一，寫作是從學習模仿開始的。第二，寫作離不開自己的人生經驗與體會，比如《晚安，我的星星》。第三，對于兒童文學作家來說，兒童觀是寫作的原點，也是寫作歸宿，比如《小貓釣魚》。

　　二、先有閱讀，才有寫作

　　1、閱讀經典的兒童文學作品。

　　沒有人告訴你優秀兒童文學以什么為標準。但是，經典兒童文學作品為你提供了標準，為你標出了寫作的高度。

　　我所熱愛的兒童文學作家與作品許多，我從這些作家作品身上學習了許多。

　　安徒生告訴我，生活即童話。安徒生把所有的生活都放在童話里。有和孩子們的交往中產生的故事。《小意達的花》，表達了一個成年人對于兒童的安慰。有對于人生黑暗面的思考。如《影子》。有對于人生奮斗的寓言，如《丑小鴨》。還有人生幸福真諦的找尋，《老頭子做的事總是對的》。甚至有自己對于童話的思考《癩蛤蟆》。他告訴我，任何東西都可以寫成一個童話故事，只要你有足夠的想象力和豐富的人生閱歷。《襯衣領子》《香腸扦子》《縫衣針》能成為童話，《外國錢幣》也能成為童話。母親的故事能成為童話——《她是一個廢物》。

　　他還告訴我創造童話的奧秘在于你要有特別的眼睛和特別的耳朵。《創造》這個故事就是如此。

　　童話其實無限寬廣的，可以容納一切的詩和一切的人生經歷，生命感悟。正如安徒生自己所說：在詩歌的整個領域，沒有一種體裁能像童話那樣寬廣，無論是古老陰森的墳塋，還是兒童畫冊里虔誠的傳說，它都可以吸取為題材，它可以容納一切種類的詩……

　　評論家說：我們這個年代注定不會有安徒生式的美麗故事，更不會有這樣不經修剪和栽培的作家，因為我們的感官是被調教好了的。

　　安徒生童話沒有特別嚴謹的結構。他寫得特別自由，甚至隨心所欲。但他一直在表達他自己，寫自己真實的生活與生命體驗。《拇指姑娘》的故事和《丑小鴨》的故事是同一個主題，對于更高生活的尋找。《白雪皇后》和《海的女兒》有同樣對于愛情的思索，可愛的女主人公總是全身心投入的愛著男主人公。

　　達爾告訴我：觀念自由，想象就沒有邊界。

　　《了不起的狐貍爸爸》可以從一只狐貍的角度來看世界。農場就是狐貍爸爸的倉庫。提防狐貍的農場主，想把狐貍消滅的農場主反而是可惡的。

　　《小喬治的神奇魔藥》寫小喬治用神奇的魔藥把愛嘮叨又自私的姥姥給變沒了。這樣的故事在我們的傳統中是不會存在的。在西方的傳統中也是離經叛道的。但是對于孩子來說是歡呼雀躍的。我們暫且不論他的道德與倫理方面的意義，但在觀念方面，我們會發現，當你解放了一種觀念，你就獲得了一片神奇的天地。

　　米切爾.恩德：《毛毛》《永遠講不完的故事》教我們如何用童話來思考哲學問題。如何來表現像時間這樣抽象的問題。

　　埃克蘇佩里:《小王子》

　　寫作的手法上，象征帶了文學的豐富性。

　　我們會使用象征的話，每一種事物都不只是簡單的事物。

　　運用象征這種藝術手法，可使抽象的概念具體化、形象化，可使復雜深刻的事理淺顯化、單一化，還可以延伸描寫的內蘊、創造一種藝術意境，以引起人們的聯想，增強作品的表現力和藝術效果。

　　小王子到過七個不同的星球，第一個星球上住著一個國王，星球特別的小，就只有國王一個人，看見有小王子來了，他就讓他向國王致敬；第二個星球住的是一個自大狂，他有一頂帽子，看見人就開始脫帽致敬，因為他覺得別人會向他歡呼；第三個星球上住著一個酒鬼，這個酒鬼覺得喝醉了酒是一件很羞愧的事情，為了忘記自己的羞愧，他就不停地喝酒麻醉自己，這里象征著人類的自相矛盾；第四個星球上住著的是商人，他有很多財富，他一天到晚都在統計那些財富，卻沒用財富干什么，象征財富是荒謬的。第五個星球上住著一個燈夫，他必須不停地點燈，因為星球太小了，夜晚降臨了，他得點燈，很快白天又來了，他又得滅燈，點燈滅燈他就不停地重復這個事情，象征工作是荒謬的。第六個星球上住的是個地理學家，這個地理學家有很多的知識，他不停地記錄各種各樣的知識。每一個星球的游歷，其實是高度的象征了人類的權勢，自大，自我和財富，工作和知識。故事里的狐貍、玫瑰、沙漠中的水井、歌聲、蛇，都有象征的意義。正是象征讓這個童話具有豐富的內涵。

　　安房直子：教會了我們如何將一個白日夢寫成童話。

　　E.B.懷特《夏洛的網》：完美的童話是可能的。它能打動所有的心。用童話完成一個心愿也是可能的。但是，一部完美的童話，絕不會是沒有來由的。懷特一直是《紐約客》的專欄作家，在成為一個童話作家前，他是一個非常優秀的專欄作家。安徒生在寫童話之前，寫了詩歌、散文、小說和戲劇，幾乎對所有的文體做出過嘗試。

　　目前國內有影響的兒童文學作家，大多數有高學歷或者是學者。曹文軒、梅子涵、彭懿、湯素蘭、蕭萍、殷健靈、郁雨君、唐池子、胡麗娜。

　　早在2000年，梅子涵就說過：一批兒童文學專業的研究生走入了兒童文學領域，這是一件意義深遠的事。這里面的第一人是湯素蘭。她已經寫了很多童話了，故事能力、語言感覺均良好，且能自然地流露出幽默感。她的《笨狼的故事》幾乎是被讀者和評論家們一致看好。

　　有學養寫出來的作品，就會出手不凡。我想說說最近兩個學者的寫作。第一個是北師大的陳暉。她有三本新作：《豆豆的風車轉啊轉》《小小的天空小小的夢》。

　　朱自強的圖畫書《老糖夫婦去旅行》。圖畫書的結構，故事的張力都會比別的故事勝出許多。

　　教育閱讀讓我們認識童年，認識教育，兒童文學和教育的關系，兒童文學能為童年帶來什么?除了兒童文學的閱讀之外，關于兒童教育、兒童心理學的閱讀也是必不可少的。這里給大家介紹一些作為一個兒童文學作家必讀的書籍。

　　紅伯倫：《論孩子》

　　王文亮《牽一只蝸牛去散步》

　　蘇霍姆林斯基：《給教師的100條建議》

　　波茲曼：《童年的消逝》

　　蒙臺梭利：《童年的秘密》

　　皮亞杰：《發展認識論》

　　洛克：《教育漫話》

　　艾斯奎斯：《56號教室的奇跡》

　　黑柳徹子：《床邊的小豆豆》

　　福祿培爾：《人的教育》

　　聯合國教育科文組織：《教育——財富蘊藏其中》《學會生存——世界教育的今天和明天》

　　錢伯斯：《打造兒童閱讀環境》

　　崔利斯：《朗讀手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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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更為廣泛的文學閱讀。

　　多讀書會滋養你的藝術感覺。帶給你寫作的信心。一個人的寫作首先是從生活經驗開始的。當你的生活經驗寫完之后，學養就是寫作的根本保障了。

　　通過寫作，成為一個自信的寫作者。

　　自發的寫作者。

　　自覺的寫作者。

　　自信的寫作者。

　　自發的寫作者，當一個故事寫完之后，再也沒有故事可寫。以前有許多工農兵作家，講完一個特別多故事之后，一輩子也無法進行寫作。

　　自覺的寫作者。兒童文學的許多作家都是自覺的寫作者。帶著某種使命在寫作。為教育兒童在寫作。他們努力寫。但是一輩子未必寫出了好作品。這里并不全是天賦的問題，而是以什么樣的作品為藝術標尺的問題。

　　·一個自信的寫作者是這樣的：

　　·必須有激情寫好這個故事，而且不寫不行。

　　·必須確信只有自己是唯一能夠寫好這個故事的人。

　　作家會教我們如何成為一個好的兒童文學作家。比如：

　　辛格——

　　我為何為孩子寫作呢，可以舉出五百個理由。為了節省時間，在這里我只提其中十個。第一，孩子讀書，不讀評論。他們根本不理睬評論家。

　　第二，孩子讀書并非為了尋找自己。

　　第三，他們讀書不是為了解除負罪感，壓抑反叛的渴望或者擺脫精神迷惘。

　　第四，他們不懂心理學。

　　第五，他們討厭社會學。

　　第六，他們才不想去弄明白卡夫卡獲《芬尼根守靈夜》。

　　第七，他們依舊相信上帝、家庭、天使、魔鬼、巫婆、妖怪、邏輯、純潔、標點等等諸如此類已經過時的東西。

　　第八，他們喜歡有趣的故事，不喜歡議論、指南或腳注。

　　第九，哪本書令人生厭，他們就直言相告，絕不會感到羞愧，也不會害怕權威。

　　第十，他們并不期望自己喜愛的作家去拯救人類。他們年幼，明白她沒有那種能耐。只有大人才有這種幼稚的想法。

　　關于閱讀與寫作的關系，我曾經寫過一篇文章《血緣.背景.親戚》。

　　血緣·背景·親戚

　　湯素蘭

　　記得小時候寫作文，渴望有魯迅的靈魂站在身后，將他的靈感傳遞給我，讓我的作文得個高分。那時候得中學課本里，魯迅的作品是最為迷人的了。

　　后來寫童話，覺得最為苦惱的，是不知道應該渴望誰站在自己的身后。

　　不止一次聽寫作的人說根本不讀書。真是很羨慕那樣的天才。

　　而我自己卻是不能不讀書的。《小王子》讀過不知有多少遍。每一遍都吸引我。《木偶奇遇記》也不知讀了多少遍，還有《大盜霍震波》、《時報廣場的蟋蟀》、《夏洛的網》等等。

　　在寫作兒童文學之前，我應該說是系統地度過了世界上的許多經典兒童文學作品。凡是能找得到的翻譯作品，基本上都讀過了。開始時覺得每一部都寫得很神奇，后來讀書的眼光開始挑剔。再后來，能夠在讀過多年后，再一次重讀的，就只能是經典作品了。

　　經典大體上是那樣的一類作品，它包含著最典范的童書所該具有的基本品質，同時，它有著非常豐富的內涵層次。應該說，雖然迄今為止，還沒有一部真正能夠指導兒童文學創作的系統全面的理論書籍，但我們卻能通過一些經典的兒童文學作品，看到最有魅力的兒童文學作品應該是什么樣的。

　　在日常的人際交往中，人們總是講究門第等級，親戚血緣，我想一個人對經典作品的閱讀和了解程度，也決定了他的創作和誰是親戚。那些拙劣的模仿當然算不得高貴的血統，只能算是猴子穿上人的衣裳——類人猿，是雜耍中的小丑。

　　從真正懂得讀書的時候開始，我們都有一個共識，好看的作品是外國的。雖然現在我對我們的兒童文學作家充滿信心，但談到閱讀，我是很有些崇洋媚外的。外國人比我們更早地發現兒童并給兒童以娛樂與愛當然是一個重要的原因。自由的意志和自由的精神，更早地體現在文學作品之中，這是他們的作品豐富，充滿智慧和想象力的最大原因。

　　對經典的閱讀，不只對寫作兒童文學的人有好處，同時，如果能夠經典作品普及宣傳，讓更多的人了解它，它會讓全社會有更多的人關心兒童及兒童的閱讀，兒童的文學。因為對我們的兒童文學，大眾一直沒有什么好聲氣。就不止一個人勸我：“你怎么老寫些童話之類的東西呢，太幼稚了。上不得檔次的。”我想，這一個是由于我們確實還缺乏經典的作品，同時，大眾也缺乏對國外經典兒童文學作品的了解，以為只有《復活》才深刻地反映了現實。其實《小王子》中對靈魂命題的思考，是更哲學和詩意的。

　　雖說文學是項寂寞的事情，它只關乎自己的心靈世界。想以它獲得榮耀，獲得知名度，獲得錢財，實在屬于癡心幻想。但一個為幾億兒童的閱讀的事業，是需要有更多的人來參與的。永遠出不了經典作品與經典作家，出不了世界公認的大家，也就無法從整體上提高一個族群的文學水平。由此而造成的歧視與漠視，會傷害一些有才華的作家的自尊心，流失這一支原本并不強大的隊伍。從這個意義上講，閱讀經典是為了造就經典，普及經典也是為了造就經典。

　　好像有誰說過，你的書櫥是你的背景。這里的書櫥當然是指書櫥里的書。選擇好你的書，便是選擇與什么人說話，聽什么人說話。這一點對讀書和寫作的人來說，至關重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