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到中年總會有些變化

　　初戀變成了人妻

　　愛人變成了親人

　　女兒變成了前世的情人

　　父母變成了遠方的痛

　　期盼變成了守候

　　我變成了鏡面反射的個體

　　急性的疼熬成了慢性的苦

　　無藥可服

 

　　生活就是一面鏡子

　　照紅了眼中的幾絲憂傷

　　照白了兩鬢的多縷年華

　　看上去 鏡子中的我依然光彩

　　較以前穿著講究

　　依然衣冠楚楚

　　需要掩飾和襯托的個體

　　變得大腹便便

　　大部分是些浮夸的油水

 

　　人到中年自然少了一些躁動

　　多了一些瘙癢

　　污濁干燥的空氣早已包圍身體

　　甚至沁入內心

　　輕易就撓上皮膚的疤痕

　　這些外表的傷干起來慢

　　久而久之變成了黑斑

　　有的黑寫在臉上

　　有的瘙憋在心里

　　有些癢背過手也夠不著

 

　　人到中年必定受過一些傷

　　只是不再那樣怕痛

　　聽媽媽說寒從腳起

　　傷多了 寒會長在心里

　　中年的血管顯然無力融化心寒

　　生存的壓力仍在體內暗流涌動

　　不得已才打開免疫力的閥門

　　那些多年抑郁的臟水

　　積在關節陰暗的角落

　　讓痛心痛首變成了痛風

 

　　人到中年總要有所節制

　　按醫囑戒了煙 戒了酒

　　按需要戒了痛哭和苦笑

　　按性情戒了戀 卻戒不了愛

　　找到了娛 也就失去了樂

　　多了朋而少了友

　　口味越來越重

　　不品嘗咸辣熏烤算不上真正人生

 

　　人到中年見過了太多的生死

　　不必在意每天只睡五個小時

　　精神上夠不夠花

　　沒有物質上夠不夠用重要

　　反正睡去相對于醒著

　　并不會麻木多少

 

　　人到中年依然漂浮不定

　　很多時候如掛在半天的云彩

　　上面托著空白

　　下面罩著更白的空白

　　無論如何也不想下地

 

　　人到中年還漂泊在城市里

　　始終不會耕田種地

　　也沒想過要去開墾未知的彼岸

　　更搞不懂怎樣收割過去

　　暮然回首 急沖沖就錯過了碼頭

　　才發現在搖搖晃晃中游走的行程

　　沒有幾步能夠踩到實質性的土地

 

　　本命年，我發現自己是只羊

 

　　我的祖輩以青草為生

　　我生性羞怯而且溫順

　　對于谷物我有特殊的感情

　　知道如何跪乳感恩

　　人類在洪荒中尋找糧食

　　我是一只行善的羊降臨凡世

　　嘴里含著五谷的種籽

 

　　人間遍地跑著食肉的物種

　　我的頭尾如五谷的穗般醒目

　　堅持善良也同樣需要膽量

　　所以我不能像以前那樣單純

　　僅從堅硬的草葉中吸取養分

　　在沙漠化的年代

　　一片樹葉或草原難以長到

　　善始善終

 

　　要想待在食物鏈的上層

　　首先必須對自己殘忍

　　于是我卸掉了螺旋狀的角

　　剃掉了抵御冬天的體毛

　　人類給我披上一張狼皮

　　我學會了狼性文化和語言

　　常常偽裝狡詐和兇狠

　　并借此贏得崇敬

 

　　我改變了飲食和起居的習慣

　　朝伏夜出地活在食肉的狼群

　　四周是山巖和峭壁

　　弱肉強食分秒在發生

　　關于青草的記憶活在山下

　　活在隔山相望的水邊

　　那里的羊群傳遞著信任

　　分享著自由自在的眼神

 

　　而我在狼群必須保持警覺

　　時刻瞪大眼睛 要佯裝威猛

　　甚至非分地想要得到母狼的愛

　　也不知道母狼會不會相信眼淚

　　我總歸改變不了我是羊的本身

　　饑餓壓迫著我吞下血腥的肉類

　　我只能憋住流淚和體味

　　不知道這樣算不算

　　茍且偷生

 

　　我墜入物質社會的深淵

 

　　浮躁的光暈在沙灘上蒸發

　　高富帥側臥在欲望的海邊

　　裸露著黝黑的胸毛

　　眉飛色舞的挑逗著

　　穿比基尼的金發女郎

　　他們是新興人類

 

　　不想長大的我帶著咸澀

　　從人類謊言的黑洞里爬出

　　唾沫的巨浪將我拋向空中

　　我飛越了黝黑的灌木叢林

　　在金發的草原上打了幾個滾

　　沿著一眼萬里的事業線滑落

　　在乳頭峰的峽谷里仰望藍天

　　我把比基尼當成降落傘

　　我以為五光十色就是天堂

 

　　我朝著天堂的方向奔跑

　　跑出了降落傘的邊緣

　　一個跟頭跌進了人心壓迫的沙漠

　　我深一腳淺一腳

　　聽得見濤聲 卻看不見海

　　我翻山越嶺 穿越荒原

　　最終淪陷在人類足跡的漩渦

 

　　新興人類在調情和享受

　　隨便跺跺腳 或者捏捏手指

　　就可以讓高山和沙丘擋住我

　　在沒有植被的山坡搬運石頭

　　我把沙礫當成磚瓦 搭建陰涼

　　我喘息和流汗

　　重復著相同的動作

 

　　高大的人類嬉笑著

　　看我如何在沙土上 堆壘積木

　　我一塊一片 肩扛背馱

　　費力地拾起破碎的美好

　　在腥臭的口風中構筑家園

　　我想把看得見的地平線

　　搬進人類的眼眶

　　盡管那里住著黑暗

 

　　我把潮汐當成暴風驟雨

　　把濤聲當成閃電

　　呼喚它們來得更猛烈一些

　　任由它們肆無忌憚地

　　沖刷我的汗水和傷痛

　　同時澆醒著我的疲憊和干渴

 

　　我要把風雨過后的藍天

　　搬進人類的心房

　　盡管抬腳就會滑到

　　爬起來 也會再次擦傷膝蓋

　　至少 那觸電式的麻痛讓我清醒

　　這是巨人國

　　物質社會的深淵

 

　　在這里我比沙礫渺小

　　逃不掉人類的捉弄和嘲笑

　　可是我像石頭一樣堅硬

　　比潮汐更加頑強

　　我依然我行我素

 

　　動什么別動感情

 

　　只不過是

　　什么樣的花粉刺激了我的鼻腔

　　是春雨卷走的桃花

　　是桃花吻過的蜻蜓

　　或者是蜻蜓踩過的水面

　　如此感傷

 

　　也可能是

　　什么樣的塵埃闖入我的眼簾

　　是陽光撞碎的沙粒

　　是沙粒揮霍過的大海

　　或者是掙脫大海飛向天空的魚

　　如此壯烈

 

　　就怕是

　　凜冽的秋風劃破了我的手掌

　　是果實拋棄了樹葉

　　是樹葉帶走了月光

　　或者是月光淋濕了土壤

　　如此凄涼

 

　　桃花不能沉入水底

　　魚沒有蜻蜓的翅膀

　　沙粒不會開在樹上

　　如果陽光能在水中產卵

　　那么大海就能種進土壤

　　是什么牽動了我的感情

　　如此無聲的力量

 

　　無論怎樣要把感情放在心上

　　或者將她放回原地

　　讓花和葉回到樹上

　　讓魚和沙粒回到大海

　　讓翅膀回到天空

　　讓果實回到土壤

　　我手無寸鐵

　　也沒有抵抗悲催的力量

　　我只能獨守原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