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已經在紙上生活了三天。為了記住自己在上面所發生的事情，我下來后第一件事，就是把自己關在家里，不停地寫。盡管如此，我還是忘記了一些事。不過，在上面所經歷的這些，已經讓我的人生不再平常。除非你覺得一個一事無成的家伙，整日就知道做白日夢都還不算平庸的話。知道嗎，假如我會畫畫，我就能畫下那個紙世界，和在上面發生的那些事，還有那些不知道該不該叫它們人的東西。可惜我什幺都不是，我只是一個平常的小孩。

　　我叫張天倫，今年十歲。和大多數小孩子一樣，每天過著上學、回家、做作業，然后通常被逼著睡覺的日子。我最多有時會逃學，當然還和所有我這么大的男孩一樣，比如喜歡好玩的游戲，還有好吃的東西。我有時也會把自己藏起來，假裝誰也找不到自己，最后自己就相信誰也找不到，最后成為了失蹤人口登記上的一個名字——就好像我在紙上的那三天。

　　那一天我一如既往，不情愿來到那棵梧桐樹下，等著每天都會按時出現的校車。其實每天我都在心里念叨：不要來、不要來，車翻了，壞了，被人偷走了。我也不喜歡這棵樹，因為在我比現在還要小的時候，我媽媽抱著我，不知道是哪一只鳥在這棵樹上，就把自己的屎直接拉到了我的眼睛上；而我，當時盡管仰著頭看樹上，其實什幺也沒看到。只是我沒有選擇，就像我沒有選擇不去學校一樣。我越來越討厭學校，討厭那些裝模作樣的老師。

　　在樹下等公車的時候，一只黑貓就出現了。它脖子上掛著一個標示牌。我不喜歡黑貓，因為黑貓好象預示著不幸。我也忘了是在哪看到的，說貓是唯一能把陰間和陽世聯系起來的，而且它們很難死。

　　那只黑貓先是盯著我，然后突然撲向了我書包，死死地咬著。“包，這是書包，雖然是牛皮做的，但不是魚做的。”我向著小貓拼命地叫喊著。小貓似乎聽懂了我的話，不再咬了，跳下來跑向了一條小巷。我的皮包已劃出幾道深深地爪印。這個樣子怎幺能去上課，至少要向貓的主人索賠。我追著那只貓也跑了下去。小貓跑進的小巷是個死胡同。它叫了幾聲，飛快地爬上一道墻壁不知去向。只剩下我在胡同望著閃去的背影發著呆。果然是個倒霉的星期五!我本來只要熬過今天，明天就可以在家舒舒服服地睡懶覺了。

　　地上有一張紙，一張白紙。總覺得一條死胡同，出現一只黑貓，又有一張白紙在地上，真的很詭異。我決定不理這張白紙，還是趕緊去上學。我開始往胡同口走。突然有個聲音在叫我：張天倫!我哎了一聲，回過頭，沒有人。突然那張白紙自己站了起來，從里面伸出一只胳膊，一把扯住了我的書包。再就是我也跟著進去了。

 

　　第一天

 

　　當我醒來時，我已經在這張紙上了。為什幺我知道這是一張紙呢?因為那個地方看上去就像一張白紙。我的書包不知到哪去了。我揉了揉眼睛，幸好我的手上還有一塊夜光手表。時間標志著現在是上午8：45分。往常這個時候，我已經在教室里上課了。

　　有人嗎?我叫著。根本不可能有人，我還是繼續叫著。這樣叫著就不至于出現什幺怪異的東西時自己會嚇著。我安慰著自己。這個地方無論往哪里走，好像都在一個地方。一直往下走，好象沒有盡頭。路的盡頭在哪里啊?我又累又渴，幾乎哭出聲音來。我只好在紙上坐著。真的只有我一個人嗎?

　　當我的手表轉到晚上7：00時，這里也一片黑黑的了。前面突然出現一閃一閃的光。難道是人嗎?我站起來，拼命地朝閃光的方向跑去。

　　兩顆星星，在爭一個大蘋果。你說，怪異不怪異?長著眼睛鼻子嘴巴的兩顆星星，長長的手腳，除了沒有頭發，沒有耳朵，沒穿衣服，就像一個人。

　　兩顆星星吵得很厲害，誰也不愿意為了大蘋果放手。看見我，馬上說，有人來了，正好讓這個人評評，到底該誰吃這個蘋果。

　　“誰的年紀大誰吃吧。”其實我想吃這個蘋果，我肚子餓的實在不行了。

　　“哼哼，年紀大的就可以吃，那幺就讓年紀小的餓死嗎?”其中一顆星星很不高興。

　　“那幺一個一半吧。”平均分配總可以了吧。

　　“哼哼，一個蘋果為什幺要讓別人來分享。”兩顆星星很不高興。

　　“那幺猜拳吧，誰贏了誰吃?”比賽的方式也算公平吧。

　　“哼哼，猜拳，太幼稚了吧。現在不流行這種游戲了。”兩顆星星還是不同意。

　　“那幺，你們擅長什幺啊?”

　　“跑步。”兩顆星星幾乎異口同聲地說。

　　“那誰跑得快，就誰吃吧。”

　　我剛說完兩顆星星就不知跑到哪里去了。

　　我坐著等兩顆星星回來。我實在走不動了。一小時一小時過去了，轉眼到了晚上十一點了。兩顆星星還沒有回來。原來星星真的很喜歡跑步啊!怪不得天空上什幺地方都可以看到星星，說不定是它們在上面互相為了一個大蘋果在比賽呢!

　　不管那幺多了，我把蘋果拿起來擦都不擦，大大地吃了一口。好甜的蘋果啊，怪不得兩顆星星互不相讓。真是好吃。

　　我三下二下吞了下去，只剩下一個蘋果核。我打了一個嗝，吃得太快了，就會有這毛病。我想起在家里，老媽總是對我說，慢點吃，又不是救火，吃這幺快干什幺?吃飯就是要細嚼慢咽，消化才好。

　　哎，老媽真是啰嗦的老媽啊。聽說，懷我的時候，就難產，七天七夜才將我生下來。所以從抱著我的第一次開始，她就對我很啰嗦。我開口講話，她會一邊親我一邊啰嗦；我走路摔跤，她會讓我自己爬起來，然后一把抱住我，一邊流著眼淚幫我止血，并在我耳邊不停啰嗦；我爬墻摘花，她會舉起巴掌打我屁股，在我屁股上不停啰嗦；我和其他人打架，她帶著我去被打的人家里按著我的腦袋鞠躬啰嗦；我成績不好，她更啰嗦。我頭頂上有三個旋，我討厭她經常摸著我的頭啰嗦：“一旋兒橫，二旋兒寧，三旋兒打架不要命。”

　　哎，啰嗦媽媽你真笨。為什么要為我這么啰嗦?現在想要你啰嗦的時候，媽媽，你偏偏不在啊!

　　我一邊想著，一邊暗自哀嘆。手上的指針指向十二點。

　　有一個東西在慢慢向我靠近。我仔細一看，像什幺植物的須、根什幺之類的。太可怕了，我剛丟在地上的蘋果核竟然長成了一團只有枝的樹。它就像一只多腳的蜘蛛一樣迅速地靠近我，又像食人樹一樣把我捆起來。我拼命地掙扎，最后暈過去了。

 

　　第二天

 

　　當我睜開眼時，已經是第二天了。我的手表指針指向下午1：05分。蘋果樹也不見了。我的白色襯衫左袖上寫著一些字：誰叫你吃我們的蘋果，嚇著了吧，活該!

　　原來后來那兩顆星星回來了，救了我。

　　我又陷入困境。沒人的困境。也沒有什幺星星出現。我真是糊涂啊，下午怎幺會有星星呢?下午會有什幺呢?

　　遠遠的感覺有風傳來，出現了幾只鳥。這些鳥的樣子也很奇怪。左邊的翅膀比右邊的翅膀長好多。這樣的鳥怎幺能飛起來呢?真是奇怪。有一只鳥飛到我身邊，我才發覺它的右腳有10個腳趾頭，而左腳只有4個。它的嘴里也叼著蘋果。

　　它看著我，眼睛一眨不眨。它把蘋果放在地上。很嚴肅地看著我：“你是哪里來的?好像從沒看見過你。”

　　“我是從另外一個地方來的。請問這里是哪里啊?”我早就不驚奇鳥會說話了。

　　“白。這里是白。看來你是夢那個地方來的。”

　　“夢?你為什幺說我從夢那里來?”

　　“我雖然沒有去過夢那個地方，不過，卻聽說過夢那里的東西都講究合理存在。就像你，一邊一只眼睛，一邊一個耳朵。鼻子嘴巴在中間。典型的對稱。”

　　“白這個地方也很對稱呀!我昨晚看見過兩顆星星，他們就很對稱啊?”

　　“那兩顆星星是從夢那個地方來的。”

　　“我這個樣子好看嗎?”大鳥頓了頓左腳。

　　“好看!”

　　“謊言!”大鳥冷笑了一聲，“夢的地方最喜歡謊言了。”

　　“不是，雖然有點怪，但看上去并不討厭啊。相反，我覺得你很有個性。”這是我的真心話。

　　大鳥又冷笑起來：“不好看，就說不好看嘛，個性只是另一種稱贊的謊言。”

　　我想反駁，但又說不出口。

　　“餓了吧，這只蘋果送給你吃吧。”大鳥拍拍翅膀追趕同伴去了。

　　我吃掉蘋果后，將核丟在地上，我呆呆地守在核的旁邊。我不知道往哪里去，我還沒有想好要怎幺走。就像這個蘋果核，我是孤零零的。我長時間地看著它，它也算是陪伴我的東西了。看著它，我覺得自己在紙上并不是只有自己一個。至少還有一個蘋果核。突然間它像煙花一樣，發出碰碰碰的聲音，歪歪扭扭地長出一棵樹枝，樹枝上迅速地長出了片片葉子，再碰的一聲，一樹的白色花朵，雪白的花朵，四處漂散。

　　雪白的花朵漂到我的身邊，柔軟的花瓣摸起來帶著春天的氣息。我想起讀書時，我總愛看著窗外的大榕樹，樹上停著幾只鳥。我的眼睛隨著鳥兒飛上飛下。10歲的我好像有一點點小小的夢想。我想成為一個溜狗的，每天抱著小狗在綠色的草地上散步。我為它洗澡，梳發，曬太陽，可以為它們做很多很多事。后來，爸爸對我說，這樣的人生不行。這樣的理想是什么理想?

　　更小的時候，我的理想是長大后變成一棵樹，這樣我所喜歡的鳥兒們都可以在我的枝頭上睡覺。但是請不要在我的頭頂上拉屎。我不能容忍我的頭頂裝滿大便。

　　當然我不會告訴爸爸，我更小更小的時候，我的理想是變成一朵云，能預測刮風下雨的云。每當要下雨的時候，我會告訴媽媽收衣服；每當要來閃電的時候，我會告訴我的好朋友小花花，不要躲在樹底下；每當刮大風時，我可以拉著爸爸快點飛回家中。

　　哎，那時，我和小花花一起躺在床上，我們每一分每一秒的自己都不一樣。我們一會兒是國王，一會兒是乞丐，一會兒是醫生，一會兒我們是天使，一會兒又是爸爸媽媽 。你是唯一不笑我長大要當溜狗的人，小花花。我想起來了，自從你搬家后，我再也沒有一個你這樣的朋友。不知道你在什幺地方?你還喜不喜歡躺在床上，數著手指頭，吃著蘋果做夢呢?我閉著眼睛靜靜地躺在這株蘋果樹下，讓小時候自己慢慢地走過我的身邊。

 

　　第三天

 

　　第三天一早就來到我身邊。蘋果樹也在昨天夜晚離我而去，雖然我沒睜開眼睛看著它走，但我聽到它的腳步聲，一步一步越走越遠。

　　現在時間是早上6：00。幸虧我還有一只手表在身邊，讓我知道時間。平常的這個時候，太陽已經出現。我也起床了。我還是和往日一樣去跑步吧。也許還會遇上那只大鳥，再和它談談，也許能知道回家的路。

　　我數著自己的腳步，一直慢跑下去，這條路究竟要多少腳步呢?當我數到一千零一時，終于看見了一些東西。

　　很多蝴蝶牽著一個蘋果。蝴蝶們用她們纖弱腳纏著一根根線，線編織成一個小小的網，網中有一個蘋果。這個蘋果和我看見的蘋果好像都不一樣。它是一只七彩的蘋果，說是七彩。其實只有五種顏色，紅、綠、藍、黃、白，像一個彩色的皮球。

　　“蝴蝶，要不要我幫忙啊!”它們實在太累了，滿頭都是汗水，而且飛一陣停一陣。

　　“謝謝!不用啦!”

　　這只蘋果真好看，我忍不住伸出手。蝴蝶們大驚失色，“不要摸它啊!”但我的指尖已經觸到蘋果。

　　七彩蘋果從網中自動跳出來，在地上旋轉著，越旋越快，發出異樣的光芒。光中不停地飛出一粒粒種子，種子們在空中圍成五道七彩的光圈。

　　“你闖大禍了!”蝴蝶們很著急。

　　“我闖大禍?為什幺?”

　　“這只蘋果是會唱歌的蘋果，正要被我們帶去PARTY呢?蝴蝶皇后開完舞會后，一定要聽她唱歌呢!她每次唱的歌都不一樣。”

　　“等下，她就會唱歌了!她唱完這首歌后，就會又開始睡覺。一直要等很久才會醒來。”一只白色的小蝴蝶解釋著。

　　悠悠揚揚的歌聲響起，像從一條山谷里流出的泉水，清澈，甜美，一路歡唱著即將融入大海的懷抱。

　　我覺得自己也變成一只蝴蝶在某朵花上流連著，只有深深地喜悅。

　　只要成為你自己，那就夠了。有個歌聲在耳邊這樣唱著：

　　你就是太陽，你就是月亮，你就是山谷里的一棵樹；你也是海洋，你也是山川，最后你就是這整個大地。

　　……

　　我覺得我自己的手指在隨著歌聲畫畫，我的手指畫出了一顆綠色的太陽，一彎紅色的月亮，一株紫色的樹，還有黃色的海洋，彩色的山川。最后那個大地，我每天都要走路，踢踢，跳跳，蹦蹦的大地，我要它是白色的。這樣我穿著我的球鞋，我的腳印可以很明顯地印在上面。

　　是的，那是我的腳印。我獨一無二的腳印。

　　……

　　“蝴蝶皇后來了。”蝴蝶們不安地叫著。

　　這是一只左邊是金翅，右邊是銀翅的仙子。

　　“你是從夢來的人吧?”她威嚴地飛舞著。

　　我點點頭：“請告訴我該怎么回去?”

　　“回去，其實很簡單。不過在白這邊你會更快樂的。”

　　“還是得回去啊，那邊有等待我的人，需要我的人。”

　　“所以說，要回去很簡單。只要留下你在夢那邊對你最來說很珍貴的東西就可以了!”

　　“提示一下我好嗎?”我實在不明白這句話的意思。如果是夢那邊最珍貴的東西怎么能在這里留下呢?那一定是留在那邊了。

　　“慢慢想吧。”蝴蝶皇后帶著蝴蝶們飛走了。

　　我想啊，想啊，來回不停地走著想。又是夜晚了，我看著發著淡淡綠光的腕表，突然我明白了，我脫下手中的表，我留下了對我來說最寶貴的時間回憶。

　　就這樣，我又莫明其妙地回到了死胡同，那只黑貓就在墻的一角的依舊目光冷冽地盯著我，那張白紙也在離我幾步遠的地方微笑著。

　　一切恢復正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