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熊東遨 時間 : 2016-08-0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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情中景的例子:
湖亭對酒誰為客?月窟尋詩夢作舟。
“湖亭對酒”,是現(xiàn)實,是溯史,是疑問;“月窟尋詩”,是虛擬,是游仙,是幻想。
呼酒自圓心上月;插花相笑鬢邊春。
“呼酒”落于虛,“心上月”是自得;“插花”落于實,“鬢邊春”是自慰。
一種心情人別后,百端奇幻夜分時。
“心上情”,捉摸不定,是虛寫;“眼前景”,變幻迷離,是實描。
情景理結(jié)合的例子:
云非有意能生雨;水到無形始入流。
上聯(lián)是想象,在高處,寓理,屬于初級境界。這一點我們很多人能夠做到。云變成雨,并非自己有意,但變成雨以后在客觀上能滋潤大地,就像我們做某種具體事一樣,例如文化傳承之類,主觀上也可能是為了掙口飯吃,不一定想著要為誰誰誰服務(wù),但所做的事在客觀上有利于國家民族,就叫做“云非有意能生雨”。下聯(lián)是觀察,在低處,同樣寓理,屬于高級境界。什么是“無形”?這句話大家應(yīng)該能夠理解,比如水在瓶子里,它是瓶子的形;在缸里,則是缸的形;在壺里,則是壺的形;凍成冰山,就是山的形……它自身本來沒有形狀,只有離開限制,流入江河湖海,才能達到無形,才是真正“入流”。“水到無形始入流”,這是個非常高的境界。水在行進途中,如果遇到一座山,被擋住了,它絕對不會首先去沖垮這座山,而是展現(xiàn)包容,繞過去,所以才會出現(xiàn)蜿蜒曲折的江河。水是最偉大的,其對自然生物的乳活之恩無與倫比。當然,水被逼得沒辦法的時候也會發(fā)威,如這里被攔,那里被截,也會引發(fā)諸如泥石流之類的自然災(zāi)害。這是人類破壞生態(tài)平衡的結(jié)果,不能歸咎于水。
三、兩分式
兩分式的概念:兩句一意,組合成篇。它有三種形式:
(1)以時間順序的推移構(gòu)成兩分;
(2)以空間位置的變化構(gòu)成兩分;
(3)以時間順序的推移和空間位置的變換交錯構(gòu)成兩分。
第一類:以時間順序的推移構(gòu)成兩分。如崔護的《題都城南莊》:
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
這首詩是兩句一意,按時間順序推移:前面兩句“去年今日此門中,人面桃花相映紅”,時間是去年,地點是“此門中”;后面兩句“人面不知何處去,桃花依舊笑春風(fēng)”,時間是今年,地點則不變,還是“此門中”。景物依然,變的只是人。通過前后強烈的對比,失落的情緒也就不言而喻了。所謂“兩句一意”,就是前面兩句是一個完整的意思,后面兩句則是另外一個意思,按時間順序推移,而地點不變。
第二類:以空間位置的變換構(gòu)成兩分。如王維的《九月九日憶山東兄弟》:
獨在異鄉(xiāng)為異客,每逢佳節(jié)倍思親。遙知兄弟登高處,遍插茱萸少一人。
前兩句是寫“我”,地點在異鄉(xiāng);后兩句是寫兄弟,地點在家鄉(xiāng)。寫自己的思親,卻從對方的角度著筆,通過對家鄉(xiāng)兄弟“遍插茱萸少一人”的推想,加重了異鄉(xiāng)為客的“我”思親情緒中“倍”的份量。它的時間是不變的,都是九月九日,變的只是空間位置,這和上面的按時間順序推移有明顯的差異。
第三類:以時間順序的推移和空間位置的變換交錯構(gòu)成兩分。例如李義山《夜雨寄北》:
君問歸期未有期,巴山夜雨漲秋池。何當共剪西窗燭,卻話巴山夜雨時。
前兩句的人物是“我”,地點在巴山,時間則是現(xiàn)在;后兩句的人物是“我”與“君”兩個人,地點在家鄉(xiāng)的西窗,時間則是未來。這首詩以結(jié)句倒扣全篇:今夜在巴山聽雨的“我”,想念西窗的“君”,設(shè)想有一天“我”回到西窗,與你剪燭夜話,細說今夜的“我”對你的思念;時間由現(xiàn)在推移到將來,地點則由巴山推移到西窗。由時間和地點的交錯變化構(gòu)成了兩分。
四、混合式
混合式是并列與遞進二式的一種組合。它有五種形式,這個比較復(fù)雜一點,分別是:
(1)并列帶轉(zhuǎn)合遞進;
(2)起承帶并列遞進;
(3)三拖一遞進;
(4)一拖三遞進;
(5)三夾一遞進。
其一:并列帶轉(zhuǎn)合遞進。相當于律詩的后半段。如李益的《夜上受降城聞笛》:
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xiāng)。
前兩句是一句一意,每句都有一個獨立的鏡頭,“回樂峰前沙似雪,受降城外月如霜”,結(jié)構(gòu)類似于前面講過的“兩個黃鸝鳴翠柳,一行白鷺上青天”,畫面卻截然不同,令人一望而生蒼涼肅殺之感。后兩句是轉(zhuǎn)合遞進,“不知何處吹蘆管,一夜征人盡望鄉(xiāng)”,由一聲“蘆管”引動的普遍鄉(xiāng)思之情,殊不可抑。曲折地反映了戰(zhàn)事的艱難,為軍的不易。
其二:起承帶并列遞進。它相當于律詩的前半段,兩個單獨的鏡頭放在詩的后面。例如秦觀的《春日》:
一夕輕雷落萬絲,霽光浮瓦碧參差。有情芍藥含春淚,無力薔薇臥曉枝。
前兩句起承遞進:因為“一夕輕雷落萬絲”,才造成了“霽光浮瓦碧參差”;后兩句并列:“有情芍藥含春淚”是一個鏡頭,“無力薔薇臥曉枝”是另一個鏡頭。這兩個鏡頭,又分別是前面起承遞進產(chǎn)生的效果。
其三:三拖一遞進。請看戴復(fù)古的《淮村兵后》:
小桃無主自開花,煙草茫茫帶晚鴉。幾處敗垣圍故井,向來一一是人家。
前三句各自成鏡頭:“小桃無主自開花”是一個,“煙草茫茫帶晚鴉”又是一個,“幾處敗垣圍故井”還是一個。三個分鏡頭,由一句“向來一一是人家”將其串起來,形成了一組支離破碎的“兵后田園圖”。無主的小桃、茫茫的煙草、破敗的墻垣……那些個地方,從前都是“人家”,如今都不是了!讀詩至此,不覺心碎。
其四:一拖三遞進。例如謝枋得(一說蘇軾)的《花影》:
重重疊疊上瑤臺,幾度呼童掃不開。剛被太陽收拾去,卻教明月送將來。
這首詩是由“重重疊疊上瑤臺”一句作總領(lǐng),帶動后面三個并列句遞進。意即:“幾度呼童掃不開”的,是“重重疊疊上瑤臺”的那個花影;“剛被太陽收拾去”的,也是“重重疊疊上瑤臺”的那個花影;“卻教明月送將來”的,還是“重重疊疊上瑤臺”的那個花影。后面三句,都是圍繞“花影”來展開的。這種結(jié)構(gòu)比較少見,謂之“一拖三遞進”。
其五:三夾一遞進。此式“遞進句”夾在中間,既不領(lǐng)頭,也不煞尾。例如蘇軾的《六月二十七日望湖樓醉書》:
黑云翻墨未遮山,白雨跳珠亂入船。卷地風(fēng)來忽吹散,望湖樓下水如天。
我們可以看出,它有三個不同階段的獨立鏡頭:第一個是“黑云翻墨未遮山”的階段;第二個是“白雨跳珠亂入船”的階段;最后一個是“望湖樓下水如天”的階段。其中只有“卷地風(fēng)來忽吹散”不是一個階段,它是用來串聯(lián)三個不同的階段的穿珠之線。這種三夾一遞進的形式,是東坡首創(chuàng)。
五、回環(huán)式
回環(huán)式又叫“連珠體”,不常見。其特點是結(jié)構(gòu)不依常格,回環(huán)重沓。方岳的《梅花》詩是一個獨例:
有梅無雪不精神,有雪無詩俗了人。日暮詩成天又雪,與梅并作十分春。
此作圍繞著“梅”、“雪”、“詩”三個個字回環(huán)重沓,別有意趣。我們談詩,通常都強調(diào)不要重復(fù)字,但這里的“重復(fù)”叫做“重沓”,屬于有意識地回環(huán),不僅合律,而且搶眼,是非常巧妙的“連珠”。這是整首回環(huán),還有半首回環(huán)的。例如盧梅坡的《梅花》:
梅雪爭春未肯降,詩人擱筆費平章。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
其中,“梅雪爭春未肯降,詩人擱筆費平章”是一般的起承,而下面兩句,“梅須遜雪三分白,雪卻輸梅一段香”,是以“梅”和“雪”來構(gòu)成回環(huán)重沓的。這半首回環(huán),同樣相當于律詩的對仗,因此,我們將盧梅坡的這首詩看作“混合式”,也未嘗不可。
前面我們講過,并列式可以用作律詩中的對仗;回環(huán)式中的對偶,也有這個功能。請看拙作《癸未元宵前二日友人約赴浙南看山車中有作》:
喜赴清風(fēng)約,攜春過北江。不知山態(tài)度,先與月商量。
月道虧將滿,山應(yīng)翠覆蒼。明朝逢衛(wèi)八,杯酒盡吾狂。
首句點明關(guān)系:朋友是清風(fēng),我是赴約;次句“攜春”扣住時令,“北江”扣住出發(fā)地。三、四句,因為是應(yīng)友人之邀去看山,不知道山對我會是什么態(tài)度,所以先與月亮商量一下。月亮說:“我很快就滿了”,顯然答非所問;月亮不說,對山的態(tài)度就只好猜了:山應(yīng)該是翠色覆蓋了蒼色吧?一個是確定的:“月道虧將滿”;一個是不確定的:“山應(yīng)翠覆蒼”。正是這一實一虛的“虧將滿”、“翠覆蒼”,暗中扣住了“元宵前二日赴浙南看山”的關(guān)鈕。中間四句,全是回環(huán)式流水,一氣把看山前的全部心理狀態(tài)寫出來了。這種手法,古人的律詩對仗里沒有,只在絕句里邊有過,如前面說到的“有梅無雪不精神”。結(jié)尾借老杜《贈衛(wèi)八處士》中“人生不相見,動如參與商”、“主稱會面難,一舉累十觴”詩意,照應(yīng)一下朋友,正好收篇。
這是應(yīng)酬詩,但不是應(yīng)付詩。它有極強的個性,限定了只能寫“元宵前二日浙南看山”。中秋前二日也會“月道虧將滿”,但不會出現(xiàn)“山應(yīng)翠覆蒼”;那個時候是“山應(yīng)蒼覆翠”了。在“元宵前二日”這個特定時間里,也只有江南的山會有“翠覆蒼”的變化,換成東北的山,早著呢。每一個字都有它的獨特用處,這就是所謂個性。
六:問答式
嚴格地說,問答式已經(jīng)算不得是一種結(jié)構(gòu)模式,而只是一種表述方式,因其在詩中常用,所以附帶說一下。具體有:
(1)自問自答;
(2)我問你答;
(3)只問不答;
(4)只答不問。
自問自答,如朱熹的《水口行舟》:
昨夜扁舟雨一蓑,滿江風(fēng)浪夜如何?今朝試卷孤篷看,依舊青山綠樹多。
其中“昨夜扁舟雨一蓑,滿江風(fēng)浪夜如何”是自問。誰來回答?“今朝試卷孤篷看,依舊青山綠樹多”,是作者自己來回答。這就是自問自答,它沒有起承轉(zhuǎn)合。
我問你答,有孟浩然的《問舟子》:
向夕問舟子,前程復(fù)幾多?灣頭正堪泊,淮里足風(fēng)波。
起首“向夕問舟子,前程復(fù)幾多”,是作者向舟子發(fā)問;接下來 “灣頭正堪泊,淮里足風(fēng)波”兩句是舟子的回答。意謂“我們最好在附近的灣頭里休息一晚,等天明再走,因為前面的‘淮里’風(fēng)浪很大”。
只問不答,可看王維的《山中雜詩》:
君自故鄉(xiāng)來,應(yīng)知故鄉(xiāng)事。來日綺窗前,寒梅著花未?
“寒梅”到底著沒著花,是一個不需要回答的問題。因為詩中問到了家鄉(xiāng)的梅花開沒開,所要表達的思鄉(xiāng)情感已經(jīng)透露出來了。詩的重點不在梅花,所以不需要回答;如果回答了,反而會沖淡這種濃烈的鄉(xiāng)情。這是只問不答的例子,詩非常的美,非常的有味道。它通過只身在外的詩人關(guān)心、關(guān)注家鄉(xiāng)的一切事物,甚至留心到窗前梅花開未開的細節(jié),小中見大,表達了游子的故鄉(xiāng)情結(jié)。
我們再來看一個例子,白居易的《問劉十九》:
綠蟻新醅酒,紅泥小火爐。晚來天欲雪,能飲一杯無?
這也是一首不需要回答的詩,相信答案劉十九一定會用行動做出。古時候邀請客人,不可能像現(xiàn)在這樣用手機短信或者電話,而是要將請柬送到客人手里。這首詩,其實就是一張請柬。劉十九收到這首詩,肯定會如約;白居易懂得朋友的心,也不需要他的回答。
只答不問,莫過于賈島的《尋隱者不遇》:
松下問童子,言師采藥去。只在此山中,云深不知處。
這是一首不常見的仄韻體五言絕句,描寫的是尋訪友人過程中的一個小小片斷。詩人運用虛實結(jié)合的藝術(shù)手法,避開了繁瑣的細節(jié)描述,信手拈來在古松下和童子相遇時的一段話,稍加剪輯,便勾勒了一幅情景相生、極盡變化的水墨寫意圖。詩人沒有正面言情。全詩二十個字,有十四個字被用來寫童子的答話。這樣安排,似乎有點喧賓奪主;然而,我們正是從童子那先是含糊(師采藥去),繼而明朗(只在此山中),最后茫然(云深不知處)的答話里,聽到了詩人一句緊似一句的追問,體會到了他渴望見到隱者的迫切心情。此外,詩人也沒有直接寫景。詩中涉及到景物的,只有“松下”、“云深”二處。前者從眼前著筆,交代了事情發(fā)生的方位;后者借童子說出,強調(diào)了不知隱者去向的原因。然而,松曰“下”,足見松之高古;云曰“深”,自明山之遠大。這一實一虛之間,不正透露出了隱者居地古木蔥蘢、云霞繚繞的壯麗風(fēng)光嗎?詩人避實就虛,輕描淡寫,不言情而情在其中,未寫景而奇景自見,舉重若輕地將讀者引進了一個醉人的妙境,真不愧神來之筆!
以上所說,是絕句的六種基本形式;同時兼述了律詩中“對仗”的若干技術(shù)性問題。對這些“法門”,初學(xué)者可以照葫蘆畫瓢,高手也可以從中得到某些啟示。
(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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