送你一座紙上的村莊

李春龍

 

眼淚淺的人

 

老侄啊

我又忍不住講現(xiàn)話了

整個大興村

只有我屋里的黑黃牯

背一天犁不要歇肩

自始至終走得風快

斗架那是無一頭牛敢攏邊

寶一樣天天看到

 

老侄啊

我硬是撞了個鬼

清早把黑黃牯牽到三角丘

吃了三丈寬的露水草

第二天黑黃牯懵里懵懂就蔫了

尋遍了牛郎中也治不好

一個月就死了

剖開兩片肺腫起有谷籮大

才曉得露水草隔夜殺了除草劑

老侄啊

我是個眼淚淺的人

70多歲的伯父又一次

有些不好意思地

揉了揉發(fā)紅的眼睛

 

竹林說話

 

五間鎖形大屋

分家時以堂屋為界

右邊歸伯父

左邊歸父親

伯父在右邊屋后栽了一根竹子

一根竹子用40多年時間

在看不見的地下

悄無聲息走過堂屋

走滿了左邊屋后

走成了一片竹林

 

一片竹林擠密向上

遠遠高過屋頂

清風陣陣

竹林沙沙

總像在說什么話

 

抱

 

我抱你時

慢慢地

我也要求你抱我

 

慢慢地

你也能勉強抱起我了

離開地面盡管只有那么幾秒鐘 

像飛的感覺是一樣的

 

多抱抱我吧

幾秒鐘的幸福稍縱即逝

到你真正能輕松地抱起我時

你就不會抱我了

就像我從來沒有抱過

住在大興村的

那位越來越輕的老人

 

送你一座紙上的村莊

 

一

說來就來了

盛夏一樣率性不可阻擋

點名要去大興村

你說的去與我就是回

人往上走

溫度下行

500米海撥如果是一根旗桿

仰頭垂直看

最頂端掛的是大興村的清風

 

二

進入大興村地界

馬路兩邊的綠會隨時遮擋視線

為椅子山下的這汪泉水

我習慣性停下

不喝過怎知道原來水還可以這樣

你徹底認同我為什么從小到大

一定要在這里歇腳

如果你冬天來

這汪泉水會有絲絲熱氣升騰不息

三

桃李早已罷場

梨子雞蛋棗還需耐心等待

西瓜正當時

黃沙土里才拿得出這種味道

來迎接你

這都遠遠比不上

你縱情一躍入張家沖水庫

鏡面開合

一身喧囂蕩然無存

 

四

你要親手炒一個菜

父母不能理解我能

從自留地里現(xiàn)摘回來的茄子辣椒

在清水中新鮮欲滴

小心翼翼地切不太熟練地炒

一再試咸淡

柴塊子釋放出來的煙火味中

你那認真的樣子

像是在做一件多么有意義的事

 

五

母親一小杯

父親一大杯

你不勝酒力

我到了七成

外公臉也紅了

80多歲的外公用土餅藥釀的好酒

何不再來一杯

生活有時就當如這紅臉夕陽

不醉不歸

 

六

對門是劉家院子

中間是方塘圓塘彎彎溪

這邊是高石頭嶺

那邊是椅子山和張家沖水庫

還有那曾經(jīng)的大興亭老涼樹

和我無處不在影子一樣的往事

整個大興村只有我和你在散步

或者我在說或者你在聽

如此靜謐

 

七

不是不喜歡雕花木架子床

只是想到水泥平臺上睡

這讓我忙活了好一陣

你說這樣就能整夜看到滿天星光

就算睡沉了

滿天星光也會看著你

你說不記得已有好久

沒與星光這樣接近

仿佛睡在天空懷里

 

八

馬路到不了的地方石板路到

石板路到不了的地方

小路已還給小草

一上午時間只能讓想象代替去了

滿目蒼翠半掩人間

你深吸一口氣然后緩緩吐出來

大興村就從你身體里過了一遍

深吸三口氣

小小的大興村已了然于你心

 

九

山水已看當不去計較筆下對錯

酒已喝好懶得去感慨故鄉(xiāng)他鄉(xiāng)

來去匆匆難得你真心實意

別無他物送你詩集一本

送你一座紙上的村莊

一座可以隨時隨地攜帶的村莊

隨手翻一翻

就會看到我的童年少年青年

和此去經(jīng)年

 

作者簡介：李春龍，男，1976年生，湖南邵東人。1993年開始在《中國校園文學》《南方周末》《揚子江》《星星》等報刊發(fā)表過作品。2005年開始，專注于胞衣地“大興村”系列詩歌寫作，陸續(xù)在《湖南日報》《創(chuàng)作與評論》《湖南文學》《綠風》《芙蓉》《詩刊》等報刊發(fā)表，入選多種選本。已出詩集《白紙黑字的村莊》，待出詩集《我把世界分為村里與村外》，湖南省作家協(xié)會會員。現(xiàn)供職于邵東縣人大常委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