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時間 : 2016-09-2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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晚霞已映紅了母親的臉龐
李定新
風總是朝村口的風方吹
風總是朝村口的方向吹
村里的一切都在晃動
老屋在雨中飄搖
炊煙在晃動
節氣在日歷上翻卷
稻田里的荒草在晃動
溪水在泥沙中掙扎
河流在晃動
幺妹頭也不回離開了村口
年輕的心在晃動
村莊像一件掛在樁上的蓑衣
每一根棕絲都在晃動
殘墻下 破舊的瓦罐
風一吹 嗚嗚地吐著心事
蟲蟻在搬運著什么
火急火燎
最后一只老水牛
被吹出村口時瑟瑟發抖
眼中噙滿淚水
回家的路在晃動
塵土飛揚
返鄉的人面目全非
都不在意彼此卑微的孤獨
夕陽 抱緊了整個村莊
鄉愁薄如蟬翼
風一吹 如月光的瓷片
碎了一地
接父親回家
親人在忌日里都會回家
一大早 母親便將床沿的煙斗
移到了火塘柴角 用第一縷霞光
擦了又擦 點燃屋頂炊煙
摘回一把新茶 再到屋后土園
采來各類鮮綠的時令小菜
母親執拗地拒絕了我們的參與
自已佝著腰灑掃堂屋 階基 禾場
燉肉 切菜 戳冥錢
一天忙這忙那 身子如弓
越繃越緊 恍惚隨時都會喀嚓一聲
臨近黃昏 母親才交給我們一個差使
到村口燒沓冥錢
接父親回家
除了這棟老木房 村子面目全非
當父親以一只蝙蝠或螞蟻的形式回家
或以一只灰蝶的形式跟隨
我們要告訴他沙路已成了城市的水泥根須
兩旁的鋼筋廠房代替了知青房 大隊屋
熟悉的人都走了
他們每年的除夕或清明回來一次
但吃頓飯就會一一離去
當我們回家 晚霞
已映紅了母親的臉龐
白云庵
屋后 一朵白云飄走
又一朵白云飄移過來
其間 剛好隔著一段
生死輪回的距離
一條寬闊的水泥公路直通山頂
神靈不再高不可攀
它與歡樂的人群打成一片
享受人間煙火
一陣清亮的木魚聲
自白云深處隱隱傳出
你說春光明媚 來世安好
我們去問問今生
及至庵前 一只橙黃而嶄新的甲殼蟲
吐出母子倆人 他們熟練地燒香
下跪 磕頭 付款 接過一條紅綢
旋即虔誠地系在蟲的耳跟
獨資捐建人刻在堂前的名字
陽剛而醒目 像一尊
靈肉分離的神佛
活靈活現
燃起一柱香 剛要俯首貼地
一陣風輕輕吹過
我們相顧無語
竟忘了出發時相互想好的愿言
他們將村莊交給了老屋
老的到后山休息去了
小的被一陣風吹出了村口
他們都將村莊
交給了羸弱的老屋
老屋力不從心
眼看著泥沙咬噬著
穿村而過的河流
只得將稻田
交給了強勢的竹根草
一并交出的還有山腳
那口清澈的老井
閃著油光的水碾
禾場里的谷墊 風車
月光下的青梅竹馬
晨曦中含淚的背影
最后索性將炊煙交給了藍天
龐大的挖掘機 壓路機 鏟車
從村口乘虛而入
村莊失重 在傾斜
關山在傾斜
老屋在傾斜
在黃昏的轟鳴聲中
縮成一團 像一個
終將被歲月洗去的小黑點
回鄉
像一枚被強行掐斷的樟葉
在城市的油沙路面旋轉了幾圈
一陣風就將你吹回了村莊
漆黑的夜,你用一臉慘白的月光
照亮回家的路
當刺耳的爆竹次第點燃滿村燈火
你面帶塵世愧疚的微笑 輕輕地
走向一個開著白花的鏡框
年初離家時的承諾
還只是一個空空的屋架
兒子的婚事在風中搖搖晃晃
長長的雞鳴,牛在清晨的露水中啃著青草
這一切你不再關心
前面帶路的小黃狗
離開村口時咬著褲角不松的小黃狗
退退轉轉,轉轉退退
能否準確嗅到樂沖后山上
父親汗水浸漬的氣息
這些你也不再關心
母親將自己彎成了一張弓
母親將自己彎成了一張弓
一張存放在老屋里枯朽斑駁的弓
風一吹 就能聽到
折斷前的些微聲響
這是一張能夠走動的弓
像沾滿泔水和糠菜的潲盆把
被生活長滿老繭的手提著
在火塘與豬廄之間
顫微微地 來回移動
遠遠地 就能看到
母親在老屋后面山坡上忙碌的身影
她扶鋤歇氣的模樣
宛若一棵過季的野蕨
半截垂在夕陽下 半截掩埋在土里
當夜幕快要覆蓋住整個村莊
這張弓總是會半立在老屋前的石拱橋上
靜寂地眺望
像是在等待被彈射出去的青春
意外地歸來
如今 弓上的弦越繃越緊
睡在小城的我
常常半夜在砰的一聲中驚醒
感覺母親將最后一粒時間
彈射到了我忐忑的胸口
作者簡介:李定新,筆名樂沖,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毛澤東文學院中青年作家研討班第11期學員。湖南省作協第八次作代會代表。安化縣文聯副主席。1990年代開始寫詩,作品散見于《湖南文學》《星星詩刊》《西部》《詩林》《散文詩》《中國詩歌》《湖南日報》等報刊,多次獲詩歌項獎勵。詩作收入《新時期三十年湖南文學精品典藏》及各類詩歌年選等專集。著有詩集《靈魂的村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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