理想生活

——讀劉羊的詩歌

 

王馨梓

 

 

1

七月，天空清澈，白云低垂。

你若可愛，你一定見過這樣的長沙。

 

這一天。我早早吃過午飯，躺下休息，并翻微信。一個叫“二里半詩群”的公眾號吸引了我的注意。

于是騰地起來，選了一組與湘江或麓山有關的詩作發到指定郵箱，并留了幾句誠懇之言。

大約十分鐘后。收到回信。

一個郵箱名叫劉建海的人，說很喜歡我的詩歌語言和意境，希望我多發幾首，一并推出來。

黃昏，他再次留言，說認真看了我的詩歌，很喜歡。并快速編好公眾號推出。

于是知道，劉建海，就是劉羊。

 

2

寫詩從不因為什么，只是喜歡。我很少投稿，也幾乎沒有參加過詩歌活動。

但隱約知道，長沙有位叫劉羊的詩人。說實話，此前我沒有讀過他的詩歌。從他的簡介里看出，他任職于某機關。一個從政官員與詩歌，如何和諧統一，于我一直存有介蒂。

 

但這是一個隨和，負責任的人。

對一個陌生人，一個新手的來稿，持有溫和之心。

這是一個我認可的品質，吸引我去了解他和他的詩歌。

 

3

《理想生活》，是我最初在《湖南詩歌2015年選》上讀到的劉羊的詩歌。

 

“現在，我與世界達成的諒解超過以往任何時候

從頭頂吹來的風，偶爾強勁但總體保持克制

黃昏樹梢的鳥鳴，常常把心吸引到遠處

 

現在，我可以對未來的孩子們說

哪怕沒有遠方和高山，一輩子像螞蟻一樣

在一塊巴掌大的地方日夜奔忙卻碌碌無為

人世仍有諸多迷人之處，值得一游”

 

這首詩，回答了我最初的疑問。一個被孩子、工作和寫作占據的人生，一個兼有父親、科長和作者三重身份的人（據說現在是處長），一個讓公文和詩歌在生活里和諧統一，讓理想和現實達成和解的人，替多少掙扎在體制內外的人說出了心聲。命運派遣的道路，自有理由。開闊，自由，純凈之靈魂，是上蒼賜予我們的理想生活。詩歌不一定要高聲贊美，不一定要痛徹心扉。溫和地接受，領受。與世界達成諒解，不是妥協，而是一種有力的回擊。這首詩，淡淡的溫柔里有對生命的徹悟的悲傷，悲傷里有力量。

 

4

“一個成功的人，本質上流著叛逆的血。”記不清是從哪里看到的，我很認可這句話。并一度把它作為簽名。一個好的詩人，必定是一個敢于發聲，敢于否定，敢于說不的人。同時，必定也是一個負責任的人。作者對生命的理解，對生活的態度，直接體現在文字里。之后讀到的劉羊的諸多詩歌，漸漸地豐滿起一個兒子、父親、丈夫和赤子的形象。

 

“父子倆每年見面不過三回

每次說話不會超過五句

時間在他們之間制造了巨大的孤獨”

 

這首《百年孤獨》，寫盡了父子之間的沉默、和理解。人生本就孤獨，親人亦如此。孤獨里有巨大濃郁的血脈親情。而《吸鐵石》，寫出一個勤勞善良的母親。

 

“我們吐出的鐵釘一樣生硬的語言

也被她吸走了。她并不還給我們

也從不說疼”

 

 

這是一個溫柔的男人。感恩生活里的恩情和幸福，將平淡生活過出詩意，琴瑟和鳴。諸如他寫給妻子的《別后書》、《妻子》等。

 

“昨日下午，在回家的路上

你認真統計著本月的賬目

你不知道的是，在你的嬌弱身軀里

住著一個富貴無比的佛陀”

 

 

這是一個可愛的父親。在劉羊的親情詩歌里，最打動我的就是這首《女兒和我》

 

“女兒讓我重新接受這個不完美的世界

讓我接受不快樂的教育

接受各種品牌的垃圾食品

接受略顯過度的醫療和童年

我盡可能心平氣和地接受這一切

并找到其中的意義”

 

這首詩，并沒有收錄在劉羊的博客里。于是，我翻出他的微信朋友圈找到這首詩歌，一字一句敲打出來。每一個字都那么真摯。仿佛看到一個被征服的英雄，無可奈何，又可愛溫情的樣子。

 

5

雖然都在長沙。但從未見過劉羊本人。如果僅僅作為一個好兒子、父親和丈夫，一個男人的形象是不完整的，他須兼懷赤子之心，而尤其作為一個真正的詩人，他必有與生俱來的大愛和悲憫之情。2016年8月創作的《歌樂山之夜》、《重慶森林》、《改造一座房子是容易的》、《鐵窗詩社》、《不要》系列組詩，展現了劉羊作為赤子的低吟和吶喊。《我不忍》、《生來是狗命》、《雙手合十》等，對萬物的悲憫躍然紙上。

 

“她有多個不同身份

在紅巖村，她是一個革命黨人

在大足，她是一尊佛像

在古希臘，她是雅典娜、維納斯”

（《在紅巖革命展覽館的一張照片前駐足》）

 

 

“在頭也不回的路上

看見眾生曾經痛哭失聲

 

以無比溫柔的耐心

請菩薩移步至干涸的心田

 

用施主的額外賜予

把自己建成輝煌的宮殿”

（《雙手合十》）

 

6

不喜歡格式和套路。為了試著寫下這篇不像評論的詩評，我沒有找劉羊要他的詩集或詩歌，甚至沒有告訴他。我在網絡上找到了他的博客。

花了一個晚上的時間，讀完劉羊的博客。得知他曾經有過與死神搏斗的經歷。便越發理解了，頑強，豁達，與開闊的人生歷練。

所謂理想生活，不過是歷練中提純的，靈魂的強悍和澄澈。

 不過是《這幾年》到《墓園所見》。

 

“這幾年，把幻想送給回憶
把時間和存款送給醫院
醫院還回來幾道舊傷、一個新人”

(《這幾年》）

 

 

“他們的靈魂還?；貋砜纯磫?/span>

若是有空能夠回來，我相信

他們一定會對排名先后毫不在意”

（《墓園所見》）

  

7

其實，我更喜歡劉建海這個名字。像他的《中年抒懷》，平穩，開闊。激情碰撞之后，沉淀出沉穩內斂的人生。

像大海，激蕩過后，有洶涌壯麗的平靜。

當然，詩人劉羊。又是潔白而溫和的。

 

 

 

附：劉羊詩選

 

理想生活

 

現在，我的生活被孩子、工作和寫作占據
我的身份是父親、科長和作者
我的語言是游戲、公文和詩歌
這是上天賜予我的理想生活

現在，我與世界達成的諒解超過以往任何時候
從頭頂吹來的風，偶爾強勁但總體保持克制
黃昏樹梢的鳥鳴，常常把心吸引到遠處

現在，我可以對未來的孩子們說
哪怕沒有遠方和高山，一輩子像螞蟻一樣
在一塊巴掌大的地方日夜奔忙卻碌碌無為
人世仍有諸多迷人之處，值得一游

 

百年孤獨

 

父親六十三，獨自一人在鄉村生活

每天挑肥，種菜，閑來與兩只狗為伴

兒子三十七，獨來獨往，沉默寡言

常常盯著網絡，寫些莫名其妙的文字

 

父子倆每年見面不過三回

每次說話不會超過五句

時間在他們之間制造了巨大的孤獨

 

吸鐵石

 

母親越來越沉默了

大部分時間，她獨自一人呆在家里

不出門逛街，不跳廣場舞

不和鄰居往來

像吸鐵石一般沉默

 

來城里已經八個年頭的她

牢牢抓住一口鄉里方言

抓住幾個熟悉的面孔

抓住省吃儉用的生活習慣

像吸鐵石一樣從不放手

 

我們吐出的鐵釘一樣生硬的語言

也被她吸走了。她并不還給我們

也從不說疼

 

妻子

 

在最好的年華選擇牽手，然后相約變老

不能不說，歲月有其深情的方式

 

欣賞人世的風景，一個人當然孤獨啊

尤其是在一燈如豆徹夜難眠的時候

 

愛過，痛過，笑過，淚過，心碎過……

日子如大廚，把所有的出品都端出來了

大概非如此，不能領會人生的豐富

 

昨日下午，在回家的路上

你認真統計著本月的賬目

你不知道的是，在你的嬌弱身軀里

住著一個富貴無比的佛陀

 

女兒和我

 

我只允許女兒騎在我頭上撒野

除了日月星辰和不可知的命運

 

我對人生大事缺乏長遠規劃和持久信心

任何人都可以把我擊倒

唯獨女兒讓我保持強勁

 

我不喜歡喧囂的人群

不涉足室內游樂場

拒絕塑料制品和有毒氣體

但在女兒面前，我選擇妥協

她讓我嘗試接受有害的游戲

 

女兒讓我重新接受這個不完美的世界

讓我接受不快樂的教育

接受各種品牌的垃圾食品

接受略顯過度的醫療和童年

我盡可能心平氣和地接受這一切

并找到其中的意義

 

女兒的到來改變了我

她把一個憤青變為父親

把一個理想主義者變為現實主義者

把云朵變成巖石

她就像一個魔術師

讓所到之處充滿奇跡

 

改造一座房子是容易的

 

你可以把防空洞變成刑訊室

把儲藏室變成地牢

把房間變成監所

把香山別墅變成白公館

把一冊山河變成一山兵丁

 

你還可以把一座世外桃源

改造成一座秘密監獄，把監獄改造成屠宰場

把屠宰場改造成一些人

永恒的的棲息地

 

多年以后，你又可以把它改造成

一間紅色教室，一個鬧哄哄的旅游景點

許多人把它發在朋友圈

作為到此一游的背景

 

在紅巖革命展覽館的一張照片前駐足

 

這是一張一塵不染的臉

她的鼻梁準確無誤地把善惡美丑分開

眼眸里射出的光，就像夏夜星辰

盡管多年后抵達人間

依然清亮、純粹，洞悉人心

 

她眉宇舒展，唇齒輕合

似有話要說。只是她無需開口

也無需揮手，一切都已明了

 

她有多個不同身份

在紅巖村，她是一個革命黨人

在大足，她是一尊佛像

在古希臘，她是雅典娜、維納斯

 

這幾年

 

這幾年，把幻想送給回憶
把時間和存款送給醫院
醫院還回來幾道舊傷、一個新人

這幾年，疏于在江湖上走動
想起老朋友常常忘記姓名
幾本舊書翻來翻去，慢慢讀出新意

這幾年，不再把遠方當作故鄉
而把居家當作修行。開始向孩子學習
學習開懷大笑，學習常識和語言

這幾年，看過天上的云和地上的臉
看過流水和人心，認識了鏡中的自己
——那張安靜的臉，那顆不羈的心

 

墓園所見

 

那些生前一輩子無法相會的人

如今整天湊在一塊，排列得整整齊齊

和生前一樣，他們的地盤有大有小

頭銜有長有短，位置有高有低

有的只留下一個普通的名字

有的名字后面刻著長長的事跡

他們的靈魂還?；貋砜纯磫?/span>

若是有空能夠回來，我相信

他們一定會對排名先后毫不在意

 

 

劉羊，本名劉建海，湖南洞口人。畢業于湖南師大中文系。出版詩集《小小的幸福》、《愛的長短句》兩部。湖南省作家協會會員，湖南詩歌學會理事、副秘書長。二里半詩群主編。

 

王馨梓，張家界人，居長沙。熱愛文學，業余寫作。有詩文散見各級刊本和網絡媒體。入選《湖南詩歌2015年選》等選本。喜歡星空，雪，以及被雪覆蓋的世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