俗話說：“笨雀先飛，靈光后至。”

　　我是皮渡河的小笨雀，過早地飛出了烏龍山和皮渡河。

　　太陽染遍西山，皮渡河的雀也次第醒來：起床、起床，燒早火、燒早火，豪飯、豪飯，講個話、講個話，狗餓、狗餓，呷、呷，清明酒醉、清明酒醉，黃婆舂糯米、黃婆舂糯米，播羅播羅播羅羅，快種包谷、快種包谷......塞滿了河谷，潽出了山岡。若明月稀星，挖孔雀會“砍你爪爪、砍你爪爪”地威脅碧空。

　　陽光一瓣一瓣，在樹頂和竹葉上跳舞。貴貴陽的血從這山崗的鬃毛里吐到那山嶺的腋夾窩。

　　我大喊一聲 ：“我是你爹!”嚇得對山抖了三下，回應一聲：“我是你爹!”

　　眾雀毫不在意。唯我與山比雄。

　　一只貓腦殼，在葉蔭里注視著山野。卻見高子和小子在雞爪拐灘上安夜壕。

　　高子說，河里有鱖魚鲇魚鯉魚鯽魚草魚筒筒魚，還有白漂子、搶生，團魚、娃娃魚......

　　河水河河河，笑著黑山與星光。

　　第一次取壕得九條，搶生，白漂子，鲇魚，鱖魚，黃刺骨。小子歡呼雀躍。一個摸三四遍，黃刺骨撮傷了虎口。

　　挖沙造塘，把魚放入。水清，魚靜。

　　想白天洗澡，魚嘬大腿和襠里，癢。還有巖花魚，斑斕。

　　說前天特派員槍射的娃娃魚，好大!一人高的涵洞，河水低于公路它就出不去，圈在氹氹中，一餅，比灶鍋還大。他們用石頭砸不走，用尖竹篙鉆不進。槍響，擠叫了，入河，卷起千堆雪。

　　高子說，娃娃魚會上山，會象小娃兒在山籠叫。河里還有種牛魚，水牯大，紅紅的。你大姑見過。它鼻子抽扯幾下，就汩下了地。河下還有河，有魚，叫玻璃魚，馬蝦那么大，肝腸肚肺都看得清楚。

　　塘中有響動。拳大的蟹，拖走筷子長的搶生!追。蟹棄魚而逃。魚僅剩七條!四處搜， 卻見竹林邊，上千大蟹一字排開，蓋地而來，想吃塘中魚。打不走。用枯竹燒大火，扇煙過去。蟹潰不成軍。

　　皮渡河溶洞多。惹迷洞、飛虎洞、鲇魚洞、風洞、石花洞、盤龍洞......黃永玉講：龍山二千二百洞。地下人間，神仙世界。那年臘月二十九，男人深夜下河，入鲇魚洞，茶枯與石灰水入河，用搬罾舀用網拖用壕安用蝦耙撮用叉叉。一河明晃晃，鬧熱熱。卻無收獲。洞深處，有人腳跡，四尺長，兩掌寬，腳窩的水還渾著!這層住有巨人，神。護魚過年!男人記起：先人入洞熬硝，在峽谷中的橫木上磕煙袋，橫木一抖縮，一齊掉入深谷。橫木竟是睡了的蟒!而飛虎洞的飛虎象白馬，長著紅翅膀，藏在黑角落，呷地一叫，飛將出來，咬斷毛纜抓走人。

　　而今，挖機正揮舞著開發的鐵臂!

　　啊，我人神共居的皮渡河，已經面目全非!

　　小笨雀何時能將你飛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