松林小道上 

昨晚天氣預報說 
今天攝氏40度，天氣炎熱 
為了享受黎明時的那一點沁涼 
我起了個大早，走在山間松林小道上 
天還未亮哩，回頭一望 
一盤又大又圓的月亮 
緊貼著遠處山脈的山沿 
白晃晃的，有點瘆人 

其實，熱浪是屬于他們城市的 
小道兩旁松樹的松針 
掛著珠玉般的露水，沁涼沁涼的 
“啪”的一聲滴下 
比空山落松子來得清脆 
這時，迎面走來一個伐木人 
急匆匆地 
徑直朝著白晃晃的月亮中走去 
竟毫未察覺，這些伐掉清涼的人 
                                    
月亮的碎銀地里 

月亮從東山之坳升起 
透過屋后那片疏疏的竹林 
在虛掩的后門旁 
撒下一地白白的碎銀 

過道的那頭晃動著影子 
好像有人來訪 
我站在時光的邊緣 
看一些小動物在亮光里走過 
身上滿負著白銀的碎末 
似乎就要越過黑白交接的國境 
一只褐色的蟬兒 
在世界版圖的窗簾上，輕移鼠標 

起風了，滿滿一地的 
財富，一下就沒了 
缺了的月兒，也使勁地 
往藍寶石的穹頂上挨 
妻從一面坡地回來 
正坐在塑料凳上 
擇剛摘回來的韭菜 

森林 

下了半月的雨，河流還算清澈 
地衣，雷公菌，在石頭的凹陷處生長 
霧靄繚繞，森林寂靜 
小黃羊走過塔形松樹 
有人站在林子的入口處 
目光沉靜而又略帶憂郁 
他的身后是樓宇林立的村莊 
天鵝絨落地窗簾，滿屋子的濕氣 
女人游離的眼神，漫過大汗淋漓的釉質瓷面 
 “公路，真的要修往森林嗎？” 
彼時，滿村亮起了曖昧的燈光 
可可西里、阿爾金山的羚羊 
正在紀錄片中驚惶地奔跑

回來的路上 

整天的宴會，我的胃 
吞下了各類的屠宰場 
經過菜市場的時候，天空的余光 
我看見，人們在整理 
富足而又疲憊的面孔 
滿地狼藉 
我把污穢吐在了污穢的地方 

今晚要回到山上的住所去 
微弱的燈光，我的車 
盤旋在上山的路上 
幽暗的黑松林 
一股涼氣襲來 
藍色枝椏，托著 
濕漉漉的月亮

空山記

山下的鞭炮聲漸漸深遠起來
松杉挺拔。通往爛木坑的小路
拐了一個彎。枯葉上遺落的
幾顆酸棗，黃燦燦的
匍匐在地的栗樹枝干
像一條蟄伏的黑蟒
幾日雨水的浸泡
馬上就要擠出幾粒醬紫的木耳

小動物們都不見了
細腰蜂的空巢，就掛在
古老梽木的蔸干上
一座純銀打造的宮殿
仔細觀察里面的格局
叫我想起了，廣州天河的
萬人體育館，只是場內空無一人
正如此刻置身于
樹木蕭疏的十二月
       
有霜風的午后

霜風是毫不猶豫的
最先刮過光著枝杈的紫槐
落到路旁灌木叢的時候
漿果藍，刺果紅

感覺到山中午后寒氣逼人的
是一個從城里回來的人
雪鐵龍就停放在
空坪地上的月月桂下
銀灰色的車頂上
落了些許疏淡的清香

父親從園子里搬回的白菜
一棵棵結實飽滿
就在他往車上的后備箱塞的當兒
林子那邊的暮色彌漫開來
從地里回來的人，向他打著招呼
臉色有點謙卑
  
明早又是一場濃冽的大霜
經了霜的白菜才好吃
  
十月，南方的山林
                  
從后半夜起
那條被鐵鏈子拴住的牝狗
就開始低低地吠叫

早起的人
劈柴，生火
去屋后的酸棗樹干上
察看昨夜花面貍的爪痕

十月，南方的山林
野果的酸味壓住酸味
一條新辟的灌木叢小徑
如印第安人密林中的通道
一隊役馬逶迤而去 ——
牠們在思念遼闊的家鄉

草莓熟了

草莓熟了
車到寨市鎮橋頭的時候
廣告牌上那幾滴
鮮艷欲滴的紅色果團
令大家興奮了一下
隨后，又穿行在湘西南廣袤的大地上
掠過車窗的是薄暮下的田野
冬日，鉛灰的底色
車內播著柔和的音樂
兩位肥碩的商者，一個詩人
還有那偏遠山區美麗的女教師
誰也沒有說話
好像昏昏欲睡似的  

濕冷的冬天

濕冷的冬天
雨點都快下成水銀珠子了
從竹林里歸來，天已黑透
背上馱了半袋的竹筍
高統膠鞋已經硬梆梆了
穿過一條有點發亮的水泥公路
去到散發著樟腦味兒的香樟樹下
蹭鞋幫上黃色的泥巴
如冶金人刮著毛邊的金子

女人從馬廄中探出頭來
手電筒的光在空中晃了幾晃
這么冷了
小如驢子的灰色馬駒
在黑暗中，打了
一個小小的響鼻
睫毛上，便有了遠山的霧凇

今晚
怕是要下大雪了 

峽谷

遠足。我要穿過一座大峽谷
去山岡上面高高的人家

一線天，月亮艱難地露著半個臉
卡在谷口的西蓮庵
像乳白的淘米水中
一塊翻動的鍋巴

桐木溪旁的檢查站
日據時代的關卡
盤問著溯溪而上的河鯽
和綠色卡車上，每根木頭的身世

有芒花的夜晚
嚙齒動物在地下營造著溫暖的家
庭院里的女人，留下了一段小蔥的白
滴著水

在草葉枯黃的薄霧中穿行
月光碰著銀子的響
通往天堂的路上
真擔心，那個指鹿為馬的人
           
清明的路

下了一個月的雨
清明還未到

“清明光，麥滿倉”
村人早就不種糧食了
母親還在暗暗地祈禱
五谷豐登，六畜興旺

到了清明這一天
卻真的放晴了
一方亮亮的陽光照進來
母親擦拭完父親的照片后
又坐在小板凳上剝花生
一粒粒，在她的銀盆里
活蹦亂跳。花生該下地了
父親的小山包好像有人影在晃動
母親起身，把一些花生殼
撒到涂滿陽光的春天里
沒下雨了，她想在清明的路上
制造出一些咯吱咯吱的響聲

    曾社紅，70年代中期出生，湖南隆回人，湖南省作協會員，作品散見于《湖南文學》、 《中國詩歌》 、《西北軍事文學》、《詩歌世界》等大型文學期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