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時間 : 2017-09-2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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按照時下時髦的劃分,湯素蘭的《阿蓮》大致可以歸入“童年回憶小說”一類。
這不僅因為作者在“后記”中說《阿蓮》有她自己童年生活的影子,熟悉作者的讀者也能從人物的生活道路中發現與作者的某些重合,更在于,作品設置了一個近似于現實生活中的作者的敘述者,這個敘述者和故事中主要人物阿蓮是一致的。
表現在在敘事上,就是視點放在阿蓮這兒,連故事中的稱呼如阿公、阿婆、媽媽、爸爸等,也是從阿蓮出發的。但和許多常見的童年回憶小說不同的是,作者沒有設計一個具象的類似于現在的作者自己的成人敘述者,用主要人物第一人稱的事后敘述,而是將敘述者放在故事外,像一個局外人一樣講述一個叫阿蓮的小女孩的故事,只有熟悉作者生活經歷的人,才能發現人物、敘述者、作者間的重合點,將她們在某種程度上聯系起來。
這在童年回憶小說中是一種常見的寫法,黃蓓佳的《童眸》便如此。只不過《童眸》偏重將童年的自己作為視點人物,寫她周圍的人物,寫她眼中的世界,《阿蓮》則主要寫阿蓮自己的故事。這樣,人物當初的經歷凸顯出來,敘述者現在所站的這個點便淡化、虛化了。這從一個側面保障了《阿蓮》的兒童文學品格。
《阿蓮》主要是人物結構。在這部小說中,阿蓮不僅是故事的主角,也是小說的視點人物,即故事不僅敘述阿蓮自己的經歷,而且用阿蓮的眼睛看,用阿蓮的耳朵聽,用阿蓮的心靈去感受,故事展現的是阿蓮看到聽到感覺到、自己也生活于其中的世界。
從四五歲到十四五歲,如此時間跨度,故事不太可能采取單一的事件結構,許許多多的情節依靠主要人物的活動將其統一、貫穿起來,故事是沿著阿蓮的行為軌跡成長軌跡展開的,人物的成長在這兒自然地成了作品的結構因素。問題只是,這兒所說的人物生活、人物成長,也即敘述者在講述這個故事時意識到的人物生活、人物成長是什么。
中國許多童年回憶文學的差異首先都是從這兒表現出來的。魯迅、周作人等突出的是啟蒙,任大星、劉真等突出的是革命,曹文軒等突出的是人性的成長,《阿蓮》突出的似是普通人的人的日常生活,以及普通人的人性在日常生活中的生成。
故事中的阿蓮是一個聰慧的鄉間女孩,她的活動空間先是在家里后是在學校,上了學以后的許多生活細節依然在家里。家、民間生活、日常生活的細節便成為《阿蓮》的主要內容,或者說,《阿蓮》著重關注的是生活的日常性,是圍繞著一個小女孩出現的具有原生性的日常生活狀態。故事是從媽媽生小弟弟開始的。
對于一個家庭,對于阿蓮這樣的小女孩,這自然是大事;但在社會生活中,這又是再尋常不過的事情。由此引出阿公怎樣踏著黑夜去找接生婆,阿婆對自己的照顧,弟弟生下后,因為夜晚哭,跟著阿公到處貼符咒,由此又引出一段與自己父母有關的成人世界的感情糾葛,在這一過程中,還寫了婆媳之間、妯娌之間,鄰居之間,鄉親之間的親親熱熱、磕磕絆絆,無大喜大悲,無大奸大惡,猶如山間的溪水,開天辟地以來就這樣流著,現在還這樣流著,看似周而復始,卻充滿自我更新、自我凈化的能力,有著生生不已的活力。
人的成長便是在這種周而復始、普普通通的日常生活中進行的。人們曾說,日常生活是社會的血肉,《阿蓮》便是一部偏重寫血肉、努力在血肉的豐滿中尋求生氣的作品。
但《阿蓮》描寫的民間日常生活是經過升華的。按阿格妮絲·赫勒的界定,日常生活是人的自在的類本質的對象化,偏重一種自動的上手的一再反復具有某種機械化特征的生活,這種生活最經濟最省力但又不利于人的創造,不利于人的個性培養。要使生活有彈性,有質感,有活力,就必須在表現日常生活的同時激發其原始的創造力,發現其本身的超越性。
《阿蓮》是一部童年回憶小說,隔著一個遙遠的時空距離回望故鄉童年,經過長久歲月的淘洗依然熠熠閃光地浮現出來,這本身就標明這些細節對作者的不尋常。而將這些細節連成一片的,除了親情、友情、鄉情,還有便是那文化氣息。
這倒并不是因為小說的后半部阿蓮上學,場面較多地從家轉向學校,而在文化作為一種精神滲透在日常生活的一切細節中。阿婆隨意哼出的搖籃曲,阿公對經常掛在嘴邊的“寒涼時節”感悟,都浸潤著民間文化的氣息。
或許是因為視點人物是一個小女孩、媽媽是裁縫,爸爸遠在外地建筑鐵路的緣故吧,《阿蓮》的故事以鄉村為背景卻沒有太多的泥土氣,倒是有一種頗醇的書香味。
在小說的后半部,作者寫到梅伯伯這一人物。一個大戶人家出身的人,運動中被趕回老家來,手不能提,肩不能扛,被派到集體的豬場去養豬,卻讀了一肚子的書。
他把書借給阿蓮看,還給阿蓮、阿蓮的阿婆等的草帽上題字、畫畫,阿蓮就是從他那里最早接觸到周敦頤的《愛蓮說》,感受了《愛蓮說》的意境和蓮的人格力量,這些書、這些意境猶如一扇扇窗,在一個封閉的鄉村孩子的面前打開了一個個新的世界。即使是運動不斷的時代,仍讓人感到一種悠遠的文脈的存在。而作為這一切的象征和實際中心的,則是“蓮”的意象。“中通外直,不枝不蔓”,平凡質樸又清新脫俗,構成人物的精神特征,也是彌漫全書的藝術氛圍。
一面是民間生活的日常性,一面是傳統文化的超越性、詩性;前者偏重素樸,后者偏重清雅,《阿蓮》的全部努力就是調解這兩個側面,使其成為一個和諧的藝術整體。這有點像阿公為“阿蓮”這個名字所作的解釋。“阿”有些土氣,放在名字前面,表示親昵;“蓮”則詩情畫意,特別是自周敦頤的《愛蓮說》以來,就成為文人清雅脫俗獨立不阿品格的象征。兩者放在一起,重點不在“阿”而在“蓮”。將阿蓮的故事連成一個整體,民間生活的日常性和文化傳統的詩性統一在一起,重點也是偏向詩性的。
除了前面所說的描寫的人物、事件都經過歲月的酵化,由高粱大米變成酒;有意識地注重民間日常生活中藝術特征等,更重要的,是作者設定了一個像現在的作者一樣的敘述者,用這個敘述者的眼睛回眸凝望,這一目光才是統一全書最主要因素。
雖然作者沒有明說,但從文本中的細節選擇、情節設置、人物描寫、整體結構安排,以及作品的敘述方式及語調,讀者都能讀出,作品中未直接出面的敘述者是一個和現實生活中的作者相類似的角色。
如對兒童成長的特別關注,對童話童謠的特別敏感,對古詩詞意境的體驗,對象征隱喻的與生俱來的興趣等等,這與其說是那個鄉間女孩當初的感悟,不如說是現在的已成為兒童文學作家的作者回望自己童年時體會,她把自己現在的體會對象在當初的那個小女孩身上,小女孩以及小女孩眼中的世界便自然地向詩化的方向偏轉,清雅主導著故事,將素樸統一在清雅之中了。
因為這一主色調,日常生活常有機械性、自動性被壓抑了。從素樸的日常性出發,最后走向清雅的詩性,《阿蓮》是一個成功的嘗試。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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