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 時間 : 2017-12-25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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詩人呂本懷第一次解讀歐陽白的《疼》
2月13日,萬圈同悲,只因年屆九十的詩人余光中走了;很多人對他的了解都始于那首《鄉愁》,或止于那首《鄉愁》。如此多的人因一個詩人的壽終正寢而悲痛不止,并寫出數以萬計的詩文,不管怎樣,都算得詩人與詩歌的榮光。
國人往往喜歡湊熱鬧,昨日無數朋友圈的洶涌,估計也無法排除這個因素。“刷屏的人未必讀詩,讀詩的人未必膜拜,膜拜的人不一定發聲~都愛湊熱鬧,都愛諛墓,都愛附庸風雅”,有位網友對此便作有自己的評判。
每一個詩人的離去,似乎多少都要熱鬧一陣子,昨日的熱鬧卻仿佛超過之前所有熱鬧的總和,預計這場熱鬧還會持續三兩天。有人愿意湊熱鬧,有人卻不愿意。比如李不嫁,昨天便將自己的朋友圈關閉;即使悲哀,他也情愿獨自去悲哀。
還有人在萬眾矚目余老先生之時,卻關注到了另外一條微不足道的新聞——西安市北辰大道祥和居的拋嬰事件;看到新聞的應該不止一個人,因這條新聞而寫詩的,卻只有歐陽白。
與昨日朋友圈聲勢浩大的哀浪相比,歐陽白的這首小詩不過一絲微弱到可以忽略不計的漣漪,但我相信若干年后,許許多多昨日紀念余光中的詩會無人提及,而歐陽白這首祭奠女嬰的詩,也許將屢屢被人提起——理由很簡單,昨日紀念余光中不過錦上添花,祭奠這位女嬰的卻是雪中送炭。
即使缺少昨天朋友圈里的任何一首詩,大家都會知道余光中先生已駕鶴西去;但一旦沒有了歐陽白的這首小詩,則很可能沒人會知道有一條生命曾與余光中先生結伴而行;而這兩條生命,一條九十歲,另一條或許還不到九十秒。
《疼》談不上有多么高超的表達藝術:前半截像新聞,時間、地點、事件,均清楚明白;后半截則充滿了想象,比如“臍帶企圖拼命|阻止這場降落”,“大地微微顫抖|輕輕地喊了一聲”;而“她砸在地上,一言不發”則應處于新聞與想象之間。
西安是文化名城,北辰大道與祥和居的名稱更富有詩意與溫暖,但愿,這些與拋嬰事件完全只是一個巧合。
《疼》的意義就在于,當眾人的目光聚焦于某個名人并為之萬分悲戚之時,還有一個人關注到了一個被高空拋落的卑微的女嬰;更大的意義則在于,他的關注里有著巨大而真誠的無奈與悲憫,即使詩人的這種關注于事絲毫無補,但也算得這個寒日里跳動著的小小火星。
詩人呂本懷第二次解讀歐陽白的《疼》
第一次對《疼》的微品主要著重于題材內容,著重于詩人的悲憫情懷,及這個新聞事件關鍵的時間節點,其實這首詩在表達上也有不少獨特之處。
一般人寫這個題材,很有可能寫成一首純粹的紀實詩,如此固然有利于新聞事件的回放,但僅具攝影功能,詩人卻能在盡可能客觀呈現的基礎之上,大幅度加進自己的主觀感受。
比如“臍帶”,在女嬰自13樓被拋出的瞬間,成了這個女嬰與世界之間唯一的紐帶與依靠,此時還可能挽救她的唯一希望就在于這根臍帶;如果在墜落的過程中恰好能掛在窗臺與樹枝之上,這個女嬰或許還有救,當然這種可能微乎其微,但在詩人心目中哪怕只有萬分之一的可能,他都希望這種情況能發生,這也是臍帶在墜落過程中“企圖拼命阻止這場降落”的心理基礎。這種“企圖”完全不可能來自臍帶本身,詩人卻將期待很自然地轉嫁給臍帶。同時他通過“一個女嬰從13樓窗口被拋出”緊張氛圍的營造,讓讀者很自然跟進到了他所期待的期待之中,即使這種期待幾乎不可能,誰又能在此關鍵時刻不懷有這份期待呢?
值得注意的還有臍帶那完全無望卻還要“拼命”的“阻止”,這與當事人自13樓將女嬰無情地拋下形成巨大反差,那拋下嬰兒的人與被拋下的嬰兒之間一定有著最親密的血緣,卻不知何故讓她(他)作出如此令人不可思議的決定,這個場面一定讓讀者感受到進入冬天最徹骨的寒意。此時此刻,作為曾與嬰兒朝夕相處的臍帶,它的“企圖”與“拼命”,一方面讓人感受到了徹寒下稍許的暖意,另一方面也描摹出這個女嬰完全徹底的無依無靠。
此外,我們還可關注女嬰“一言不發”與大地“喊一聲疼”之間的關聯。這女嬰或許還來不及哭一聲便被拋下,“她砸在地上”應該是她與大地的頭次接觸,這“砸”顯然絕不止“砸”在地上,而是“砸”在每一個還有人性的人的心底。即使這個女嬰生下來便會說話,但在如此絕情的世界面前,她又還有什么可說呢?除了“一言不發”地順從,她又還能怎樣呢?
這首詩里的大地,與其他詩歌中的大地在意象上具有統一性,不管什么時候腳下的這片土地總是悲憫的,無論生死它都會接納——于壽終正寢者大地的接納懷有喜悅,于無可避免的夭者,大地的接納是慈悲的,然而此刻的墜落,估計連見多識廣的大地也意想不到,古今中外幾曾有過如此狠心的父母呢?難怪飽經憂患的大地此刻也忍不住“微微顫抖”,“微微顫抖”里一定有驚悚,更有鉆心的疼痛。
這個女嬰最終落地的瞬間,歷經滄桑與浩劫的大地,可以承受一切痛苦的大地,終于也忍不住“輕輕地喊了一聲”——“疼”。大地的喊聲只會“輕輕的”嗎?它難道只會喊一聲“疼”嗎?應該不會,但在今天這個浮躁到了喧囂的時代,即使大地發出無數聲尖利而沉重的“疼”,也極可能在短時間內變得“輕輕”,乃至無聲無息。
女嬰自13樓被拋下,落在地上僅僅是“一言不發”嗎?估計有可能會血跡斑斑、肝膽涂地吧?如此血腥場面詩人并沒讓其出現!這個被拋下的女嬰估計連衣服都沒來得及穿一件吧?詩人對此也不予直接描摹。為什么?這源于他的善良與悲憫。他實在不忍心像某些詩人那樣以血腥來吸引眼球,在他心目中,即使一個剛出生的嬰兒也有著人的尊嚴——她的父母給不了她的完整,他卻要刻意保持;她的父母很可能舍不得給她穿上一件衣服,他卻要給她幾絲人間的溫暖。
這個匪夷所思的拋嬰事件,幾天內也許還有人提起,但不要一個禮拜人們的視線可能就會轉向其他;畢竟這個世界很大很大,而這女嬰的生死在它面前微不足道。
冷峻的客觀事件與細膩的心理感受,構成了這首詩巨大的震撼感;這個新聞事件一定很快就會被淡忘,但詩中那根臍帶“拼命阻止這場降落”的“企圖”,以及大地所輕輕喊出的那聲“疼”,一定會因歐陽白的這首小詩,而永遠留在這個世界的星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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