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葛取兵 時間 : 2018-03-1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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初春,陽光正好,帥氣,養眼。此時,洞庭湖水綠如藍。湖水綠如藍時江南總是要吃藜蒿的。藜蒿,在洞庭湖濕地沼澤遍地皆是,出門就見。
去舊城,舊時光的街巷尚在,漁巷子、茶巷子、桃花井,隨意找一條百年老街,陳舊的青石板,還保留了那么一點詩情畫意。尋一家小酒館,“吱呀”的木門,兩三張烏黑的木桌子,古意十足,店子的一側磚墻上一定懸掛著一塊招牌,上有用粉筆新寫的幾個字:清炒藜蒿。
藜蒿,凌亂地擺在竹籃里,水氣洇洇,鮮溜溜的泛著綠綠的波光,縷縷的清香味兒,活色生香。臨窗而坐,陽光鋪灑,柔媚,窗外是一湖春水,溶溶漾溢,大地一片溫潤。我感到一股春味與水氣陣陣涌來。好久沒嘗到新鮮的藜蒿了。清鮮,脆嫩,素凈,鮮香水腥撲鼻。
吃藜蒿要趁早,不能誤了大好春光。湖區有“一月藜,二月蒿,三月四月當柴燒”的諺語。過時的藜蒿,入口如嚼草根。“聽說河豚新入市,蔞蒿荻筍急需拈”,就是詠嘆藜蒿青春年華之不容耽擱。
臘肉炒藜蒿是味道最為濃郁純正的農家土菜,最能代表洞庭湖湖鄉的民俗民風菜。
湖區人做藜蒿是很講究的。事實上要做出上品乃至極品的藜蒿炒臘肉,對原料的要求很高。對于藜蒿這樣清新脫俗的菜,必須是采自于湖洲的野生嫩莖,綠葉紅蔓,氣味芳香。挑選的藜蒿要毛衣針粗細的,絕對不能用菜刀切,怕粘上鐵腥氣,一定要用手折掐成寸許長的段。藜蒿的葉子是不用的,蒿莖最好也只留桿尖部分,摘葉子要順著捏住藜蒿上部,從嫩尖往根部倒著捋,小心翼翼地摘,別傷了嫩尖。
臘肉必須是農家自己腌制的土豬臘肉。北風起,臘月至,農家殺豬過年,腌制臘肉,新鮮豬肉分割成巴掌寬的條,再把鹽均勻地灑在肉條上,反復搓揉,然后,肉皮向下,放在大缸里,腌上十天半月后,用青翠的棕葉把肉穿起來,選擇有太陽的日子曬幾個大日頭,再一塊塊掛在火塘上方慢慢熏烤,熏得越久,臘肉越香。即使用作配料的紅辣椒,也必須是農家自己曬的,這樣炒出來的菜,方能香辣到位,讓你酣暢淋漓。原材料選好了,要做出一盤讓客人大快朵頤的藜蒿炒臘肉,也就不難了。
先把洗好的藜蒿嫩莖掐成,再把臘肉切成絲或片裝盤,鍋燒熱,不用放油,把臘肉肉色煎到金黃,將藜蒿倒進油鍋,加紅辣椒,爆炒稍許。菜尚未起鍋,滿屋溢香,直將人勾引得涎水直流;待得端上桌來,但見藜蒿清爽鮮嫩,臘肉醇美柔潤,黃綠相映,于濃鮮中透出一抹清香,真是絕妙的搭配。其色奪目,其香盈鼻,其味爽口,真乃玉盤珍饈!
在洞庭湖水鄉澤國,“藜蒿炒臘肉”這道菜做成了一種美味佳肴中的極品,吃成了一種境界、一種情懷、甚至是一種文化、一種鄉愁。可以毫不夸張地說,“藜蒿炒臘肉”作為一種打上了濃郁鄉土印記的食譜,已進入洞庭湖區人民的血脈之中,特別是那些漂泊在外的游子們的精神圖騰。
藜蒿不僅僅是美食,正因為有著冰清玉潔的氣質和香甚遠兮的品質,古往今來引無數文人竟折腰,藜蒿作為一種文化符號,頻頻出現在我國古代典籍中,素幽的清香一直氤氳在已然泛黃的詩卷里。《詩經·鹿鳴》有詩:“呦呦鹿鳴,食野之蒿。我有嘉賓,德音孔昭。”詩中的“蒿”,即皤蒿(白蒿),也就是藜蒿。藜蒿更有著詩意的浪漫,“……翹翹錯薪,言刈其蔞。之子于歸,言秣其駒。漢之廣矣,不可泳思!”《詩經·召南·采蘩》,那清揚婉兮的采藜蒿姑娘就要出嫁了,那個在岸邊觀望的小伙失望了……漢江滔滔又寬又廣,把他們的愛情割斷了。藜蒿這個春天的使者成了凄美的愛情故事中必不可少的映襯。
從《詩經》中穿越而來,藜蒿在中國博大精深的歷史進程中,不僅僅是一種草本植物,而且成為一道文化名蔬和鄉愁名蔬,以其馥郁芳烈的香氣,氤氳出彌漫在人心房的一片靜夜思;而每一個堅守土地上的生民,以及那些在異鄉的月光中輾轉反側的游子們,又任由這青翠柔韌的藤蔓,爬滿心壁,將一顆思鄉的心,蒙絡搖綴成一口幽深的古井。可以說,在洞庭湖區的食物譜系、話語譜系和情感譜系中,藜蒿,已同春天、親情、友誼、鄉愁等詞語緊密聯系在一起,一直縈繞在民間的煙火里,那樣的真實,那樣的潔凈。
藜蒿仿佛是人間煙火的詩意畫,每個漂泊的游子更是刻骨銘心。藜蒿已不僅是一份思之饞涎欲滴的美味菜蔬,更是一種令人無法割舍的家鄉情結、一盤香氣繚繞的浩淼鄉愁。
一盤清炒藜蒿吃完了。江南的春天便永久地留在人生的記憶里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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