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謝枚瓊 時間 : 2018-06-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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這一樹桃花仿佛在真真切切地告訴我,的確,春天早已來了。
久居鬧市對于季節的腳步聲似乎已難再靜心捕捉諦聽,被塵世煩囂所困憂,弄得某些感覺都遲鈍了。
這一樹桃花靜靜地綻放在一方池塘之隅,當我散漫隨意地沿著鄉間野徑走來的時候,這一樹桃花驀地向我綻開了笑臉,這一樹的驚艷,使我冬眠已久的記憶倏地復蘇了,久違的溫暖如池中的漣漪在心間一圈圈地蕩開來,蕩開來……
當我駐足凝視這一樹桃花時,我相信自己的神情是專注的,或許,這會令在田間地頭忙乎農事的鄉人哂之為矯情,但我分明覺得,有一種氤氳的情緒正在我的四周濃濃淡淡地鋪墊著,置身其間,我看見一個背著草藍,赤腳走在桃樹林里的孩子,他瘦弱的身影在桃樹的茂盛處若隱若現。
老家的屋后便是一片桃樹山,說是山,并不高,是江南隨處可見的土山坡,卻綿延十余里長。
山坡上原本雜草叢生,據說栽上桃樹還是那個特殊年代的事,初衷乃培育煉鋼熬鐵的原材,如泡桐之類材質雖差但長得快的樹木,山高水遠的鄉人以其農民式的狡黠偷偷地換種上了滿山的桃樹。俟樹長大成材了,那個特殊的年代也已一去不返,便留下了滿山的桃樹滿坡的果。臨劫而逃,不知這算不算得是桃樹的幸事,從此意義上來說,逃之夭夭為桃之夭夭的演繹,信乎?反正,桃樹山帶給了人們歡樂,卻是的的確確的事,把我的童年更是滋潤得芬芳流汁。
所以,當我邂逅這一樹燦爛的花事時,心,便情不自禁地回到了故鄉的桃樹山,思想的觸角向記憶的林間蔓延著,沿著那一條熟稔如歸家之路的野徑……
腳下是松軟厚實的黃土,踩上去便留下淺淺的腳印,有一種在南方的雪地上款款而行的感覺。當桃樹枝頭綴上嫩嫩的毛茸茸的芽苞時,你就看到了春天的色彩與形狀,在寒冷中破繭而出的生命,嬌嫩得少不了陽光暖暖的呵護,更少不了春雨綿綿的滋潤。
俟花骨朵競相怒放,滿山的桃花宛若綻開在青山綠水間的朵朵笑容,粉紅的白色的笑容,繽紛地詮注著春天的笑容,把一個躡足而至的季節渲染得生動鮮艷,純美柔情,好像容不得半點纖塵的褻瀆。一只不知名字的小鳥飛來,一陣悠揚啼囀的鳥鳴在花間清脆地濺落,又裊裊地回蕩于春天的時空。
最難忘的自然還是果熟時節。綠蔭遮天蓋地,熟透的桃子掛滿了樹,壓彎了枝,伸手即摘得到,把饞嘴的孩子勾得口水直流眼睛發呆。但有守山人,輕舉妄動不得。其時“山規”極嚴,也有趁夜色上山偷桃的,被抓到了,就按時興的搞法處理,須低眉順眼地作檢討并接受罰工(以工代錢之意)。對于孩子們來說,相對而言寬容些,故他們往往以扯豬草的名義潛入林里,乘機飽飽口福是常有的事,膽大的偷了桃藏匿于豬草中回去慢慢享用。
那時,我最喜歡瞅準石頭哥守山時去偷桃,石頭哥當然是小名,初中生,戴了頂“四類分子子女”的帽子,卻極好讀書,記憶中他那時一身的書卷氣,長相清秀,說話細聲細氣,每每出完工,就躲在房里捧著書本癡讀,煤油燈總是亮到三更半夜。
讓他守山,真是給了他一個讀書的“桃花源”,他就坐在桃樹下,專心致志地在另一個世界里神游。偶爾見了孩子們偷桃的小動作,也不象其他人那樣如趕偷食谷子的麻雀子般吆三喝四,只微微一笑,露出兩排潔白的牙齒,繼續埋頭看他的書。
他終于在恢復高考的第一年即考入了省城的學府,成為村里第一個“狀元”,這是后話。他孜孜以讀的神情卻自此在我幼小的心靈中刻下了一道磨不滅的風景。
但桃樹山在蒼郁了兩個年代后終究沒有逃脫毀滅的厄運,由于村子在重新調整自然行政區域時,桃樹山成為了三個村民組的共享財產,管理上的矛盾,更兼山村人狹隘的利益觀念,競使村人群起而毀林,將一棵棵枝繁葉茂的桃樹挖出來分光了事,拖回家去劈作柴料。
難道這是生命的輪回嗎?
起點與終點之間演繹出一個悲劇性的過程,我不知這是桃樹的悲哀還是人的悲哀。
又到當年果熟時,不知情的人們興沖沖地從四面八方奔著鮮紅的桃子而來,卻一個個惋惜地空手而去。
曾經的桃樹林也許和我現在面對的這一樹桃花一樣,只不過是我人生旅程中的一次邂逅。
一朵桃花在記憶的林間燦爛甚或凋謝,不正如人生的許多片斷一樣嗎,邂逅也是美麗的,畢竟意味著曾經擁有過。
人生的精采往往體現在某些細節的地方,象滿山滿坡桃花中的一棵,象每一樹桃花中的一朵,象每一朵桃花中的一瓣。
更象蓊蓊郁郁的桃林間那一幅凝神默讀的剪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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