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俞勝 《人民日報海外版》(2018年07月07日 第11 版) 時間 : 2018-07-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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回到北京一個月了,我記憶中的喬口古鎮,最美的景色是喬江書院里的一杯茶,一杯豆子芝麻茶。
這是我平生第一次喝豆子芝麻茶。炒熟的黃豆和芝麻,伴著細碎的姜絲和茶葉末,一半漂浮在杯中,一半沉落在杯底,像一幅絕美的豐收畫。
熱騰騰、香噴噴的豆子芝麻茶遞到手中,喝起來,豆味、芝麻味、茶葉味、姜味、鹽味,還有水的甜味,品這種種混雜在一起的滋味,就覺得這哪里是在品茶,分別是在品一個人的一生,自己的,也可以是他人的。
這茶除了解渴,還具有清暑解熱、祛寒去風、健脾開胃、益氣怡神等功效,常喝此茶可以益壽延年。怪不得喬口的壽星那么多,百壽街門口的百壽牌坊上鐫刻了三十多位百歲以上老人的姓氏和生卒年。依然健在的百歲以上的老人還有幾十位。這茶仿佛是一把密鑰,能用它打開喬口古鎮人的長壽之謎。
我想,供奉在喬口古鎮“三賢祠”里三賢應該沒有喝過此茶。3位賢人,屈原在62歲那年結束了自己的生命;賈誼短暫的一生在33歲那年戛然而逝;杜甫也只活了58歲。而且,根據史料,豆子芝麻茶最早出現在晚唐詩人薛能的詩中:鹽損添常戒,姜宜著更夸。三賢出生的時代,長沙的老百姓還沒有發明這種益壽延年的茶。薛能約生于公元817年,他出生的那一年,“三賢祠”中的最后一賢——杜甫已經辭世47年了。假如考慮到詩家的記錄可能比現實生活發生的要滯后的因素,“三賢”中也可能只有杜甫一個人喝過這樣的豆子芝麻茶。
杜甫來到喬口這一年,是公元769年。杜甫想去衡州刺史韋之晉手下謀份差事,從川入湘,經過喬口,寫下了讓今天的喬口人津津樂道的《入喬口》詩:
漠漠舊京遠,遲遲歸路賒。
殘年傍水國,落日對春華。
樹蜜早蜂亂,江泥輕燕斜。
賈生骨已朽,凄惻近長沙。
假如杜甫喝過豆子芝麻茶,他從中品出的恐怕多是鹽的苦咸和姜絲的辛辣。他嘆賈生的凄惻,何嘗不是自嘆。杜甫卒于公元770年,也許到喬口的時候,他就有了來日無多的預感。
杜甫哀悼的賈誼應該沒有喝過豆子芝麻茶。公元前177年,賈誼為長沙王太傅時,經喬口去汨羅江悼念屈原,寫下了千古名篇《吊屈原賦》,對屈原寄予了無限的同情,但賈誼主張“遠濁世而自藏”。然而,這個才調絕倫的賈生,卻在幾年后因梁懷王墜馬,抑郁而亡。難不成是因為他來到喬口,沒有喝到豆子芝麻茶,有一個健康的靈魂的人卻沒有一個健康的體魄。
賈誼哀悼的屈原更是不用說了,從洞庭湖上溯湘江,途經喬口,他沒有喝到豆子芝麻茶,但他把自己的一生化作了一杯豆子芝麻茶,讓后人細細地品,有滋有味地品,卻沒有誰能一一品出這杯茶中所包含的種種況味。
來到喬口,我才知道,喬口這個美麗的名字,竟然來自美麗的小喬。原來有著“長沙十萬戶,喬口八千家;朝有千人作揖,夜有萬盞明燈”之美譽的喬口,竟然與我家鄉的人物相遇,撞出一朵嬌艷的鮮花。
我的家鄉安徽桐城,周瑜的家鄉安徽舒城,桐城和舒城緊鄰;小喬的家鄉安徽潛山,桐城與潛山同屬安慶市管轄。
傳說周瑜當年攜小喬率領水軍由洞庭湖入此江而上,兩人新婚燕爾,繾綣在這條江上,這條江便得名“喬江”,而此地因處喬江與湘江交匯入口,便得名“喬口”。
周瑜和小喬也應該沒有喝過豆子芝麻茶。赤壁之戰后,劉璋任益州牧,張魯不斷生事滋擾。周瑜為了準備出征,當即從建業趕回江陵。誰料天妒英才,半途染病,死于巴丘(今湖南岳陽),享年36歲。靈柩運回吳郡。
安徽的說法,周瑜病逝后,小喬回到夫家,扶養遺孤,公元223年病逝,享年47歲。安徽有兩座小喬墓,一在廬江,一在南陵。
可是,在離喬口不遠的湖南岳陽也有一座小喬墓。按照流傳在湖南的說法,小喬跟隨周瑜鎮守巴丘,死后葬于此地。如此說來,小喬是死在周瑜之前了。
我家鄉的一位美麗又才華橫溢的女子,來到這么一個養生福地,卻讓她青春早逝。湖南的傳說怎么可以如此狠心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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