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易石秋 《湖南日報》6月29日第11版 時間 : 2018-07-1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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真不是夸張,在我的記憶里,1978年進入鎮上(當時叫公社)讀中學之前,我甚至還不知道客車長什么樣兒,當然也就更加談不上搭車這檔子事了。
我們家地處湖南最北端的岳陽縣毛田區(當時縣里的派出機構)大云山腹地,路途僻遠,地勢險要,崎嶇難行,交通十分不便。直到上世紀60年代末才有十分簡易的縣級公路通到區公所沿途的鄉鎮。路逶迤于群山之間,讓人頭暈目眩的。那時能夠看到手扶拖拉機都很興奮,偶爾有大貨車經過,則要歡呼雀躍聞著汽油味追出好遠。至于客車,除了在電影里朦朦朧朧地見過幾回,連這樣的概念都很少在腦海之中出現,因為對于一個長期穿著草鞋或者打著赤腳在村子里轉圈的孩子來說,那畢竟是一個太過遙遠的夢。
我對搭車的最早記憶,源于父親農閑時節偶爾被生產隊里委派去岳陽城里搞副業。那時我們鄉里還沒有通汽車,區里也就一趟,還不準時,并且要反方向走20多里,既費時費力又不劃算。最穩妥也最經濟的辦法,就是去20公里開外的中心集鎮甘田搭車,那里不僅有正式班車,還有幾趟過路車,距離岳陽也更近,車票錢要便宜三分之一。每當這時母親總是很早就弄好早餐,讓父親早早吃過后趕路,自己則帶著我們幾兄弟姊妹站在高高的山頭上,久久地目送父親的身影一直消逝在遙遠的大山深處,讓少不更事的我們也跟著涌起一種別樣的情感。
也許是榜樣的作用,也許是生活的重壓,也許是即使想搭也必須走一半里程才能到區里沿線的鄉鎮去上車,讀高中的兩年里,盡管距學校有近30里山路,每周要往返近60里回家一趟帶米帶菜,我一次車也沒有搭過。
第一次搭乘客車是1981年,我們那里剛剛開始通客班,一天一趟。我因為在那場改寫命運的高考選拔中超水平發揮,贏得了到岳陽城里體檢與填報志愿的機會,終于可以如愿以償地坐客車了。我特地起了個大早,可當我躊躇滿志地早早趕到距家幾里之外的鎮上臨時露天車站時,那里已經聚集了不少等車的客人。原來這時已經開始改革開放聯產承包,幾個月之后就開始全國性的分田到戶了。伴隨著思想解放而來的,是生產方式與生活方式的改變,進城做點小生意或務工的人員漸漸多了,班車的開通也許正是順應這一需要的產物。
33年之后,我還清楚地記得那天搭車的情景。那車真擠呀,嚴重超載。當時正值一年之中最炎熱的季節,車上就像一口巨大的蒸籠,讓人難受極了。汽車行走速度非常緩慢,不到70公里的旅程走了4個多鐘頭。一下車我就忍不住哇哇大吐起來。
后來去省城上大學,畢業后回岳陽任教,搭車的機會與次數自然多了起來,很長一段時間之內,車留給我的印象還是擠,特別是上世紀90年代初帶著妻子、小孩回老家過春節,又要抱小孩,又要提年貨,在人流之中左沖右突,連上車都成了一場不小的戰役。
進入20世紀,要致富先修路的觀念深入人心,修路已上升為鄉村基本建設中的頭等大事。國家在財政資金比較緊張的情況下,特地撥出大筆專項資金用于村級公路建設,同時為了刺激鄉民的修路熱情與參與意識,要求地方財政配套一部分,鄉民自籌一部分,讓每一個村民都自覺地站到鄉村公路建設的隊伍中來。鄉村公路的等級與里程都有了很大的進展,班車的數量與班次也增加了,搭車比原來方便快捷了許多,除過年以外基本上看不到擁擠的情形了。
近年來,“美麗鄉村”戰略穩步推進,“村村通”政策不斷深入,國家對鄉鎮公路的投入與補貼不斷加大,不僅拓寬與平整了縣級公路的主干線,鋪上了柏油,大大提高了行車速度,縮短了運行時間,坐在車上平穩舒適多了。
清明前幾天,好一段時間沒見面的堂弟突然打來電話,要在清明同我一道回老家看看。我以為堂弟要坐我的便車回去,忙說單位的公車已改革了,我打算去汽車站搭乘班車。堂弟一聽笑了,說他開車來接我。我聞言一驚,這個堂弟家境貧寒,沒讀完初中就輟學了,在街上打工,盡管做事勤快,腦子也靈活,但娶妻生子,落戶置屋,也應該是累得夠嗆。早年出來還要為車票錢發愁呢,沒想到現在也開上自己的車了。
第二天,堂弟果然開著一輛嶄新的小車來接我,汽車亮晶晶的漆水映著他飽滿而有些許滄桑的臉,顯著一種人到中年的成熟與自信,我想他現在一定生活得很是開心。透過車窗,我看到的不僅是滿目的青山,小樓林立的鄉村,更是改革開放40年來的滄桑巨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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