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午被朋友請去吃了一頓海鮮，是在海鮮城自個選了品種，再拿到店里加工的。

我們并沒有吃腳魚。但在買海鮮時卻看到了玻璃缸里那一個個碩大鮮活的腳魚，腦袋一伸一縮的，不禁引發我很多的感想。

首先是想起它的名字的豐富。長沙人習慣叫它腳魚，有時也稱甲魚、水魚。我覺得叫腳魚、甲魚都不錯，獨獨這水魚的名稱有點不類。你想想，哪種魚不是生活在水里的？而偏生這腳魚，既不是真正的魚類，又不是專門生活在水里的，卻叫它水魚。小的時候，我一個鄰居就從他家后山的祖墳里刨出個一只老大的腳魚，那里離附近的池塘至少有一華里以上。腳魚、甲魚都揭示了它們某一方面的生理特征，我的故鄉卻是稱它們為團魚的。它們的外形團團圓圓，和魚類的梭形比較起來，也算是抓住了它們最主要的特征吧？總之，我覺得腳魚、甲魚、團魚這些名稱都不賴，我們的語言就有這樣的豐富性、生動性。

在故鄉，老屋的前面是一口大池塘。我小的時候，還是人民公社時代，池塘屬生產隊集體所有和管理，每年冬春農閑都要把淤泥挑空一次。平時管水養魚，都有專人負責的。釣魚是不允許的，但團魚卻不在禁止之列，也許因為知道它不是真正的魚類，也許因為它并不是隊里放養的。本村有一個在縣上工作的醫生，每回回家都到我們那口池塘里釣團魚。他是用一根直針為釣鉤，以豬肝為誘餌，釣線用鐵釬插在塘堤邊，他便自顧打牌聊天去了。到得一定時間來收鉤，便常有斬獲的。

我們一些細伢子也曾嘗試過釣團魚，但卻很少得手，或許是我們的誘餌下得不夠吧，那時豬肝是不易弄到的。我真正得手的一回是釣到了一條大草魚。那時屋前地坪邊有兩棵油桐樹，大熱天里，我們常在樹陰里乘涼。有一天早上，我用自己做的魚鉤魚桿（正是老杜說的“稚子敲針作釣鉤”那樣的），用南瓜花做餌，就在油桐樹底下釣開了。南瓜花是專釣草魚的，成本比釣團魚的豬肝便宜多了。以前我還從沒成功過，所以也沒奢望這次會有成績。但是，不期然的，高梁浮子猛扎下去了，我的興奮自不待說，拼命往上拖，那魚也仿佛知道我不過八九歲的小毛孩似的，拼命掙扎。于是弄得水聲潑潑啦啦，隊里很多大人都來看熱鬧。

魚自然是沒吃成。看在我小毛孩的份上，不處罰就是好的了。因為那魚都是公家的財產，我們私自釣魚，就是偷盜。但母親肯定是有些尷尬的。可能因為父親在公社當干部的面子，好像隊里也沒怎么奈何我家了。

但哥哥他們還是偷釣過幾回小鯉魚、鯽魚的。釣到的那魚，我們形容為“二指大”，就是兩個手指寬的小魚。用半碗辣椒，外加不少新鮮紫蘇做出來，一家吃得津津有味。好像以后都沒吃過那么香的魚了。但或許那只是物質貧乏年代的記憶，并不真切罷。

也有一次，我二哥竟釣到了團魚，但整個釣線卻被團魚拖到了塘中，二哥毫不思索地一個猛子扎進水中，硬把團魚給撈回來了。那時水還很涼的。團魚不大，母親用了很多的紅辣椒紅燒出來，味道極為鮮美。畢竟那是原生態的團魚哦。但母親卻是不吃團魚的，哪怕用筷子嘗一下也不，只在邊上看著我們吃得油汗滿面。

又記：后來想一想，倒是覺得“水魚”這個名稱其實也有點意思。正因為“團魚”不是魚，而魚都生活在水里，所以叫它水魚就有點幽默的味道了。

 

 

小記兩則

 

01

方竹園記

 

 

世人多愛竹，愛其翠，愛其直，愛其虛，愛其圓，愛其有節，愛其扶疏。

某公，亦愛竹者也，尤愛一種之方竹。嘗徙方竹數本，植之城中別業，額其所曰“方竹園”。方竹者，似竹而非，非竹而是；似圓而方，方而能圓。古人信天圓地方，君子則取象天地，欲智圓而行方。方竹者，蓋能體天地君子之德之尤物也。

畫師之愛竹，常圖寫之。文與可寫竹，得未曾睹，徒見東坡、補之之文。鄭板橋寫竹，“日間揮寫夜間思”，然類皆三五瘦枝，幾叢墨葉而已，要非世人所愛之凌云千尋者。革公，亦愛竹之畫師也，吾亦未見其寫竹抑方竹。愛而不圖，此則何也？

公笑曰：“士君子之愛物，視彼同類，察彼精神，遺貌取神，成物成己，又豈在利用之私乎！”

是真愛竹者也，愛方竹者也。因為之記。

 

                              借園主人

                              丁酉正月廿八日

 

 

 

珍品閣記

02

 

 

所謂珍品者，蓋不離稀物名玩之屬也。

珍品閣者，所陳無非字畫、溪硯、醴磁、湘繡、黑茶之貨，殊非稀物名玩。然而名之珍品者，以皆湖湘四隅之特產，他處所無，不可以謂之珍乎？

出入閣中者，有墨客、茗客、商客、鄉客。有一日三顧者，亦有素未謀面者。然無生熟，無親疏，入閣即客，一枝煙，一盞茶，主人誠意而奉之，客人坦然而受之。久之，素未謀面者亦成一日三顧者，往往而是。

是閣也，攸州歐陽子之所為。攸州固產黑山羊、土狗、泥鰍、銀魚諸土禽異味，于是聚同鄉，招友朋，募庖廚，不期而集，如返故土，勝赴酒肆。于是眾皆熙然而樂，飄然欲仙矣。

吾固知珍品閣有珍于貨物者存焉。夫得之于物，何如得之于人？推誠，重情，講信，不斤斤于得失，不汲汲于錙銖，失之此而得之彼。歐陽子可謂諳商之道也。

吾嘗于醺然之際，為題聯曰：“珍惜物力；品味人生。”主人又請為記，越一年方就。是記之難產也，庶幾近于閣中珍品耶！

                              丁酉二月初五

                              借園主人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