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長沙晚報》橘洲湖湘文苑版 時間 : 2020-06-3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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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的祖籍在湖南省武岡縣,現已改為市。在很久以前,它還叫武岡州,是湘西南很大的州府所在地。我曾經去過幾次,它很有古城的味道,那些城墻的青磚里,透露出滄桑的枯草,它們跟城墻一起,艱難地活到了現在。其實,我的祖籍地離縣城還有很遠,在一個叫荊竹鋪的鄉村,其具體地名叫對門姜家。
說來非常慚愧,我還是在上個世紀九十年代初,才來到對門姜家。那年,我已經36歲了。那一次,包括我的父母以及兄弟,還有晚輩們,浩浩蕩蕩十多人,來了一次探望老家親人的行動,也是一次去祖籍地的家族性探尋。車子在石頭馬路上顛簸不斷,把我們搖得東倒西歪,一路上,不說是滿目荒嶺吧,也并沒有我想象中的青山綠水。
終于來到了老家,剛下車,我便迫不及待地問堂弟,我們的祖宅呢?堂弟跺了跺腳,說,祖宅就在我們腳下,只是它早已被拆掉了。我說,難道看不到一點痕跡了嗎?堂弟指著半扇窗子,說,那就是。哦,我終于看到了祖宅,它只留下了半扇木窗子,上面沾著幾根枯黃色稻草,在寒風中搖曳。我不明白為何只留下半扇窗子,它是想向我證明什么嗎?我渾身一陣戰栗。我問堂弟,你住在哪里?他指著山腰上的一棟房子,說,我早就砌到上面去了。我問,為什么砌到山腰上去呢?多不方便。他簡短地說,省得跟鄰居鬧矛盾。
小雨霏霏,地上泥濘一片。我的小孩擔心路滑跌跤,不愿意上去。堂弟便背著我的小孩,朝山腰上走去。而且,那些晚輩也跟著說害怕跌跤,不上去算了。我父親生氣地說,為什么不上去看看?況且,我們已經來了。那些晚輩才硬著頭皮,很不情愿地挪動腳步。
我們好不容易來到堂弟家里,滿娘(嬸嬸)微笑著向我們打招呼,趕緊篩茶。我們沒有拂去板凳上的柴灰,都坐了下來,也沒有吹掉茶碗里的柴灰,就喝了起來。我們喝著家鄉的熱茶,與親人們笑談著。
忽然,我發現一個奇怪的現象,那些晚輩們竟然都高高矮矮地站立著,似乎很講規矩。我叫他們坐下來,他們居然也不坐。我叫他們喝茶,竟然也不喝。哦,我終于明白了,他們肯定是不習慣鄉村的衛生狀況。比如板凳上跟茶碗里的柴灰。其實,這些生活在城市里的晚輩,在家里并不怎么講衛生,為何到了鄉村,一個個竟然像衛生專家了呢?我很想發脾氣,又覺得不太合適,這會給親人相會的氣氛帶來雜音。
父親看了看手表,似乎也坐不住了,便帶著我們兄弟去了祖墳。這也是我們第一次祭拜爺爺奶奶。我沒有見過爺爺奶奶,他們在我出生不久就去世了,我的兄長們一定是見過的。至于那些女眷跟晚輩,都沒有去祖墳了。我也理解,去祖墳的小路實在難走,那就讓他們在此等待吧。
從祖墳回來,我看見那些晚輩仍然站立著,茶也沒有喝,他們的茶碗里的茶,還是滿滿的。而且,也不說話,一個個拘束不安地聽我們說話。我想,我跟老家的關系,其實也不怎么緊密,三十多年后才來到這里,卻有著一種天然的親切感,因為這里是我家血脈的發源地,家族的根基深深地扎根在此。而這些晚輩難道不曉得嗎?既然曉得,又為何對老家如此的陌生跟隔閡呢?我想,這肯定是由于年齡的問題,也由于經歷所致吧。
滿娘跟堂弟很客氣,一定要留下我們吃飯。其實,我們也有這個想法,況且,已經快到吃飯的時間了。而且多年來,親人們沒有如此相聚過,這確實是個極好的機會。誰知堂弟剛剛說出留下我們吃飯的話,那些晚輩竟然爭著說話了,他們極像外交官,先后都說著外交辭令,不要客氣了,太麻煩了,我們就不在這里吃飯了。其實,他們要到鎮上去吃。
我父親瞪著眼睛盯著他們,他們居然也不害怕,又說,不要麻煩堂叔他們了。我明白他們的鬼心思,仍是嫌棄老家不衛生。難道不是嗎?他們板凳也不坐,茶水也不喝。我又想發脾氣,覺得還是沒有必要,第一次回老家,不必弄得吵吵鬧鬧的?;蛟S,讓他們以后多來幾次,他們就習慣了吧?問題是,這個原居地,這個故鄉,以后他們還會來嗎?在老家停留總共不到兩個小時,我們便離開了。愉快嗎?不太愉快。高興嗎?也不太高興。這便是我第一次歸鄉的經歷,我記得,當時離春節已經不遠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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