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湖南日報 謝永華 時間 : 2020-08-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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石山仍然沒老,它還是原來的模樣,臉上刻滿了我們小時候的歡樂。
石山就在我家的屋后面,我的屋就坐落在它那寬闊如大海般的胸膛里。我小時候,石山是年輕的,我和小街上的幾個伢子妹子,經常到石山上玩耍。
春天,石縫中的野花野草,散發著淡淡清香。隨著微風吹拂,香味時濃時淡,惹得我們伸著鼻子吸來吸去,像餓死鬼聞到了肉香。偶爾探出頭的小筍子,在石板邊的縫隙中,洋洋得意地站立著,不一陣,便被我們幾個玩伴,摧殘得面目全非。還有那石板上和草皮上的雷公屎(地衣),呈現出點點深綠色,散發出透亮的光芒,既像某種薄薄的糖果,又像某種切片的粑粑,極大地刺激著我們的眼球和胃口。于是,一個個便拱起小屁股,把雷公屎揭下來,放進衣袋和褲袋里。其實,這樣子放雷公屎是極不科學的,很容易讓它們破爛敗相,應該把它們放進竹籃里,而我們哪里又考慮得這么周詳呢?深綠色的雷公屎卻很霸道,像牛皮糖一樣,緊貼著口袋,于是,我們身上的熱氣一下子就被它們搶走了。
哎,天上掉下來的東西果然不一樣。華妹子抬起腦殼,望了望天空,微笑著說。
雷公屎是一道好菜,天然而無污染,且有著青草的清香。直到現在,它還是我最喜歡吃的菜。但在我的印象中,清洗它們是很費時間的,需要撿出草屑和細碎的泥土。我記得有一次,害怕洗不干凈,擔心姆媽罵人,回到家里,我便把溫熱的雷公屎從口袋中掏出來,像掏垃圾般,丟進臉盆里。然后,對著灶屋喊道,姆媽,快來看,我撿了好多雷公屎。話音剛落, 我便躲到閣樓上看小人書去了。沒過多久,只聽見姆媽大聲罵道,鬼妹子,雷公屎都被你揉爛了嘞,還怎么洗?
那時的天空很藍,我們常常在石板上躺著,數著偶爾飄過的云朵。有時候,數著,數著,仿佛自己也跟著云朵游弋在天空上。暖暖的陽光照在身上,像蓋了一床巨大的空調被。
那時的我們,沒有其它娛樂,石山便是我們的游樂園。我們除了躺在石板上數著團團云朵,還在石洞里躲貓貓。我們還對著烏黑發涼的洞口大喊大叫,然后,便凝神細聽回音,回音像大自然的饋贈,無形地音樂般地向我們撲來,于是,我們蠢蠢地歡呼雀躍。我們甚至還把父母和老師對我們嚴厲管教的不滿,用尖利的石頭刻在石壁上,發泄著少年叛逆的情緒。刻完后,我們把石塊扔向洞里的最深處。我們相信石山,它知道我們所有的秘密,它卻永遠也不會說出去,它是一個忠實的保密者。正因為如此,我們才把石山當成值得信任的朋友。我們所有的喜怒哀樂,都毫無保留地向它傾訴。
夏天的石山,比春天顯得更為熱烈。石板被太陽曬得滾燙,等到太陽下山時,我們才躺在石板上歇涼。我們縱然爬到這么高的石山上,而那些可惡的蚊子,竟也不放過我們。它們老是在我們耳邊或身上舔來舔去。青草溫熱的氣息,從石縫中吹過來,吹動了我們的發絲,卻吹不開圍繞在身邊的蚊子。
即便如此,我們這些懶洋洋的家伙,也不會快速離開。一直要等到星星鋪滿天際,炊煙四起的時候,我們才會想著回家。即便回家,我們也是慢悠悠地邊走邊打鬧,完全忘記了還要吃夜飯。此時,村人家里昏黃的燈光,從小小的窗口映射出來,照在我們邋遢的小臉上。而大人們焦急的眼神,早已把回家的小路炙烤出一片火花來。我明白,等待我的將是一場不同尋常的雷聲和雨聲。
姆媽不悅地說,牛都曉得進欄了,你難道還不曉得回來么?
父親則說,你肯定是跟華妹子他們去石山上了吧。昨天,華妹子的娘還跟我說過,你們小妹子在石山上玩耍是很危險的,萬一摔倒了怎么辦?受傷了又何得了?
奶奶跑了出來,焦急地說,崽呀,我找了你好久呢,你跑哪里去了?
我栽著腦殼不說話,父母更加生氣,姆媽竟然抄起小木棍要打我,卻被父親攔住了。
其實,我們這些家伙是根本打不怕的。
秋天到了,天氣漸漸轉涼,我們去石山的次數明顯減少了。我們通常是三五成群爬上石山,站在山頂上,雙手呈喇叭狀,學雞叫,學牛叫,學豬叫,學麻蟈叫。那些叫得很像的,山下便立即有了某種動物的回應。至于那些叫得不像的,便要挨別人的屁股板子,或罰他(她)在石板上學某種動物爬行。因此,石山上經常響起我們歡樂的笑聲。這些笑聲傳得很遠,一直傳到天邊。笑累了,我們便趴在石板上,看山下金黃的稻田和綠油油的菜園。稻田像分割的黃金,發出耀眼的光芒。綠油油的菜園,則恰似一塊美麗的錦緞,將黃金般的稻田攬在懷中。風一吹,又好像隨時準備出逃似的。
冬天到了,我們便不去石山上玩了。山上風大,去石山又是一條長滿茅草的小路,又窄又陡,這對于我們來說,是一個很大的難題。于是,我們便盼望冬天快點過去。其實,我們也很想知道,石山沒有我們的打擾,是否覺得清凈了呢?還是覺得孤單了呢?
那座石山,就像是塵封的膠卷,一旦想起,那些童年的笑語,便像小溪叮叮咚咚地向我響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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