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春節，我去舅舅家拜年時，無意中看到老鏡框里的母親：大眼睛，高鼻梁，兩條長麻花辮，臉上帶著甜甜的笑。我仔細端詳這張40余年前的相片，泛黃的相片穿越了時空，拉近了我和母親的距離。母親做姑娘時，原來這么年輕秀氣!記憶中的她，臉色憔悴，衣著樸素到寒酸，一天到晚都在干活，累得連腰都直不起來。

　　我剛剛出生時，晚上經常哭，抱著才能入睡，放在床上便醒。母親不得不抱著我通宵坐著，以致月子里便落下毛病，一到陰雨天手臂便疼得抬不起來。妹妹出生時，家里正好建房子，母親沒出月子，天不亮就起來給師傅做飯，到菜地田間勞動。生弟弟的前一天，她還在山上砍柴。現在想想，她挺著大肚子像男人一樣上山下地，回家還得洗衣做飯，照顧兩個年幼的我和妹妹，得多累呀?

　　而當年的我們體會不到母親的苦與累，只覺得她脾氣暴躁，一點小事就橫加指責，有時還用棍子追得我們滿山跑。其實，當年的我們實在太頑皮搗蛋：明明家里有橘園，偏偏帶著一幫小孩去偷人家的；用彈弓打碎了別人家雞窩里的蛋；把鞭炮點燃扔到生產隊塘里，把大魚小魚炸得肚皮翻白；在戶外偷烤紅薯，燒掉了鄰居家的整個草垛。總之是狀況百出，隔三差五就會有人追著她告狀，母親登門道歉就成了家常便飯，這種情況直到我們上學懂事為止。

　　四個孩子讀書，每年的學費對一貧如洗的農民家庭來說，無異于一座大山，母親不得不經常出門借錢，因為父親的脾氣內向而倔強，絕不肯同人說軟話。我當年考上大學時，家里實在拿不出錢了，村里有人勸說父母，“女孩子讀那么多書有什么用，還不是要嫁人?不如把錢留著給兒子建新房。”母親態度堅決，“我們家女兒兒子一樣，再窮也要讀書。”于是，她忍著暈車的不適，跑到百里外的舅舅和小姨家借來學費。現在想來，自尊心極強的母親為了子女隔三差五外出借錢，經常受人冷言冷語，她得吞下多大的委屈!大二那年暑假回家，伯母偷偷告訴我，母親想方設法賺錢，上次到山里挖草藥賣時，差點摔到懸崖下。聽完后，我眼眶濕潤了，暗暗發誓要好好念書，將來報答母親。

　　畢業后，我參加了工作，為讓家里早日還清債，每月將大部分工資寄到家里。數年后，我結婚那天，母親突然塞給我一個厚厚的紅包，足足一萬元。我驚呆了，這相當于我一年半的工資，家里還有兩個弟弟讀大學，正是用錢的時候，她怎么會有這么多錢?原來母親不忍心我結婚時太寒酸，便一直省吃儉用，四處打零工賺錢，將我寄回家的錢存了一半。她拉著我的手，含淚把我送上婚車。婚車已經離開好遠好遠，母親還站在村頭不停地向我揮手。

　　兒子出生后，老公要上班，照顧我和兒子的重擔自然是落到母親身上。母親晚上每隔兩個小時起來一次，給孩子換尿布沖奶粉，讓我好好休息。孩子斷奶后，為讓我安心上班，母親帶著孩子回到老屋，直到上幼兒園。孩子放寒假暑假，我們沒時間照顧，母親便接他回鄉下。這些年，我多次被單位評先評優，數次被省市評為先進個人，還出了兩本散文集。仔細想想，這背后有母親多少無私的付出。

　　有人說，世界的美好與遼闊，是因為有了堅強而慈愛的母親。確實，母親所賦予我生命的深度和廣度，比從任何書本上學到的要多得多。母親雖只上過小學，是一名再普通不過的農民，但她身上所體現出來的美德，讓我終身受益。記得有年春天，村里有人將晚稻種子當成早稻種子種下，造成無秧可下田，而當時因倒春寒，村里的稻秧相當稀缺，母親卻主動送了一擔秧過去。那些年的寒冬臘月，母親經常讓父親挑上柴火和木炭送給鄰近的五保戶。這樣的事情不勝枚舉，她經常對我們說，“人人都有困難時，能幫就要盡力幫。”母親的艱苦樸素、寬容大度、樂于助人的品質，一直影響著我，鞭策著我不斷前行。

　　又到女神節，我想起仍在鄉下操勞的母親。年近古稀的母親，既要照顧老年癡呆的父親，又要操持家務，還堅持種了二畝水稻和半畝小菜。想到白發蒼蒼的母親，佝僂著身體在茶場里采茶，在田地里除草，在灶間燒火煮飯，我愧疚又感動：母親，才是最美的女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