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甫：仰望一個王朝的六種角度

　　(一)泰山，90度角抬頭所見

　　泰山沉睡的飛沙、徐緩的清風

　　還有如期登頂的熹光

　　這些都太廣袤了

　　甚至你胸中群山的渺小

　　都是我翻越不過的陡峭

 

　　一千二百年，相對于泰山只是一瞬

　　東流之水帶著正宗的河南口音

　　你走過的地方都可以

　　像糖一樣含在嘴里

　　最甜的那一顆就叫鞏義

 

　　在你的詩里

　　讀石頭，飛鳥，花的太息

　　在岱宗之北，隔著整個大唐

　　與你對視

　　一滴露宿在嫩綠新葉下的蟬

　　一旦把自己扯開

　　就是一把好看的卷尺

 

　　“水之南面，即為陰”

　　那淥水不曾帶著我

　　那輕風不曾拂拭我

　　陽光也不曾照耀我

　　直到一片葉子變成昏黃的風，搖落我

　　你留下的足跡

　　成為我額上萬古的勛章

　　成為我胸中不朽的蟬鳴

 

　　(二)二月到九月，花以45度角攀援而開

　　三月已去，芳菲落盡

　　黃昏里的幾片葉子

　　孑然翕動

　　兩只鳥在桃枝上互啄羽翼

　　震顫的露珠相互完好

　　這清冷人世幸福的一幕

　　你看那兩只鳥多像黃鸝

　　它們啼鳴的時候仍流露愛的盛意

　　而此時已無翠柳，西嶺的雪不化

　　心里的赤焰千秋不熄

　　我萬里搖櫓而來，未曾

　　驚鴻一瞥

　　“今春看又過，何日是歸年”

　　再見時，往事里寫著你的生卒

　　我始終想讓那一江恨水枯竭

　　如今已是九月

　　我沒有迎合另一場花開

 

　　(三)我的心是一幀白卷，唯鈍角可見

　　我的心是一幀白卷，漫長

　　把你的草堂畫進去

　　順便再畫幾條蹊徑

　　驕陽熱鬧的時候

　　捏幾朵黃四娘家的野花，紅黃藍白，還有紫

　　戲蝶應該是黑色的

　　它漂亮的藍眼睛像深邃中飽滿的孤獨

　　如果有人為你調羹溫酒

　　你還會“吾廬獨破受凍死亦足”乎?

　　一間草堂哪載得下你的廣袤

　　后來把岳陽的欄桿拍遍，一滴淚落在我身上

　　洞庭淪為滄海，我想折一枝葡萄藤

　　一定要擇一陽光燦爛的日子

　　把它別在你的白發間

　　一定要微風隱沒之時

　　為你剪去多余的長須

 

　　(四)梧桐葉子的搖曳，銳角的凋落

　　白露已逝，今夜無月

　　只有閑人，和空曠里的一只孤鷗

　　而此刻我希望一枚梧桐葉子掉下來

　　像一方帕子

　　罩住我的第一顆旗袍扣，分割著時間的雙面

　　人生只有青春和老朽

　　像河流與河流轉彎時相遇

　　仿佛這秋日漫長的夜

　　“今夕復何夕，共此燈燭光”

　　虛妄清晰可觸

　　不知那夜之月能再圓否?

　　不知須臾之后又是否“動如參與商”

　　而我只會守住那一枚墜落的梧桐葉子

　　問它是否是我的心意

 

　　(五)沙與沫的聚散，子美躺下即是180度的地平線

　　倘若海邊最亮的那顆星還沒有名字

　　我想輕聲喚它杜子美

　　海灘上美麗的貝殼是星星眨落的眼淚

　　都像你，沉重

　　眉間刻著憂國憂民的印記

　　相濡以沫的潮汐

　　每次之時，我害怕潮落，你從來都不知

　　像海和灘相遇，又彼此作別

　　仿佛星星一次次升起于海面

　　我只愛濕漉的那一灘

 

　　(六)無聲的告白：90度的風正一帆懸，熱愛亦無懸念

　　在所有詩人中

　　你最擅于寫人間

　　不管零度，90度

　　還是180度

　　被你寫的滴溜溜的轉

　　人間被你寫去至少一半

　　先生，我懷疑現在

　　我所過的人間

　　極有可能是你故意寫剩下的一半

 

　　山河仍在，你不必擔憂

　　星垂之時

　　平野自然就闊了

 

　　風是很正的，而這風特別適合秋天

　　慢慢地把木犀吹開

　　往后余生，一切花朵

　　都是家國，最香的那個

　　就喚作桂花吧

　　桂花可以消解一切苦難

　　桂花喜歡和桂花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