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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葛水平:鄉村記憶的宏闊與深邃

    來源:“三晉女書”微信公眾號 | 王春林   時間 : 2021-07-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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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關鍵詞:王春林 葛水平

      王春林:首先要感謝你慨然接受我的訪談。在一篇文章中,我曾經做出過這樣一種判斷:“回首差不多已經有一百年歷史的中國現當代文學,就不難發現,實際上存在著三種不同類型的作家。一種是深受西方思想文化影響的,其思想具有突出的現代啟蒙色彩的作家,如魯迅、茅盾、巴金等,就都屬于這樣的一種類型。一種是明顯地承繼了中國文化傳統影響的,在他們身上鮮明地存在著中國傳統文人‘士大夫’趣味的作家,如郁達夫、孫犁、賈平凹等,皆屬于這一種類型。還有一種則是并沒有接受過完整的科班教育,自一派渾然天成的民間社會中成長起來,吸收著渾厚無邊的民間文化營養,具有突出民間色彩的作家,如沈從文、趙樹理等,就應該說是這一類型的作家。我們這里所要談論的自從2004年便在中國文壇‘異軍崛起’的葛水平,其實就是一位民間色彩十分濃烈的優秀作家。”請問是否認同這種判斷?能否展開談一下你對于這個問題的理解。

      葛水平:我個人認為中國現當代文學不同類型的作家都扎根在“中式”的土壤上,無非是閱讀偏重不同罷了。就文學的內容或者書寫角度而言,讀者看中的是作家筆下氣象。對于過去的那個時代,那些作家,后來的評論家想通過一種方式接近,只能是閱讀,閱讀他們存活在作品中的氣息,然后想象類型。無論上述哪種作家類型,我始終認為他們都是把平常的精神放在了苦難的身邊。我個人認為孫犁和賈平凹也屬于從渾然天成的民間社會中成長出來的優秀作家。在經歷了“五四”運動及“打倒孔家店”等盡破傳統的劫數之后,已經很難找到一個能夠與作家對應的詞匯了,如若強加解釋,“士大夫”的趣味,因為社會的原因,那種倚松傲嘯,對月煮茶;雞聲野店,細雨騎驢,超然世外的精神生活,已經只剩下了憂患與享樂并重。你上面所說的三種類型的作家,我認為彼此是交叉的,比如沈從文,既是民間的,也是“士大夫”式的。作家都有“久在樊籠中,復得返自然”的性情,那一份曠達與閑情也只有領略了“樊籠”才會明白“返自然”的樂趣。其實中國的民間,承載了太多的歷史,很適合生長作家。民間有很好的娛耳娛目的美好物事,它讓一個人在成長的視野里得到充分想象的馳騁,民間讓作家的感官加倍發達。如同時間萬物不可替代一樣,身上沒有任何器官可以代替情感所接受的微妙信息。

      講一個小故事,我認識一位民間的老先生,他從懂事開始就學古文,念書到二十歲,他和人講話頭頭是道,說古道今,就算是后來有學問的人,我也感覺從讀書的角度上不能和他比,他是那種笨而好學的人,寫幾篇要讀的書,然后再背下來,他一生沒有寫過一篇文章,蠅頭小楷摞滿了他的棺材,都是抄書。春種秋收,所讀的書只剩下了“仁義禮智信”。活到后來村莊里的人大都不喜歡他,拿他當做一個“玩笑”。說:“不成氣候的人就算讀盡了天下書,沒用,還不是種一輩子地。有本事讀書當官去。”他是故事里的事。對我來說,對類型作家的認同與否,在這樣一個充滿欲望的社會里,可以聽你議論,卻不能拿出我自己的結論,比如這個老先生。

     

      評論家王春林和作家葛水平,兩個生肖屬馬的人在馬廄前

     

      王春林:你說得對,以上三類作家實際上更多時候處于一種彼此交叉融通的狀態之中。看來,我還是過于學究氣了。回顧你的寫作歷程,我注意到,在2004年以《甩鞭》《地氣》等一批中篇小說在中國文壇“異軍崛起”之前,你既有過詩歌寫作的經歷,也有過散文寫作的歷程,而且,就在前不久,你剛剛推出過一部特色鮮明的散文集《河水帶走兩岸》。毫無疑問,無論是此前的詩歌寫作,還是散文寫作,都在不同程度上影響滋養著你的小說寫作。可以結合自己的寫作體會,談一下不同文體之間相互影響的關系問題嗎?

      葛水平:文字可以讓一個人靠近自己的內心。一路走過來,寫作于我如一塊休息的草坪,無論什么樣的文體,當我面對時,不做作,不算計,不虛情假意是我熱愛的初衷。文字填補了我無限想象的空白,讓我在有限的生命中擺脫了很多凡塵俗事,并伴隨著我的成長。年少如詩,詩讓我靈魂的翅膀有了自由,年歲見長,平淡的人生五味俱全,是我的故鄉山神凹打開了我命運的章節,我閱讀他們的故事,風吹過去的痕跡成為烙在我情感上的傷疤,我必須愛撫,因為我的故鄉生長著慈善和悲憫。詩歌、散文、小說,我從不敢離開故鄉的泥土,那些泥土上覆蓋著的植被是我文字的養分,那些生靈,那些垂掛在我眼簾上的情感,我看到貓從窗洞里出入,灶塘里明滅的柴火,那些生生死死相關的命理,任何文字寫出來都無意識地攜帶著故鄉的氣息,千絲萬縷。我走在一條顛簸不平的文學鄉路上,如果說詩歌是臺階,散文是土路,它們送我走往遠方,而小說讓我重返故鄉。從泥土中來又皈依泥土,到泥土中去又逃離泥土,這是文字無常的巧合,糾結在一起,我不能夠明朗,就像不能夠逾越情感的屏障,一直在感情里博弈。抱歉,生殖的土壤讓我曖昧的腦子里裝不下他鄉。

      王春林:你對于故鄉的那種深情真的是讓人感動。倘若沒有這種深情做根基,我想,也就不會有你最近的那部系列散文集《河水帶走兩岸》。我個人認為,《河水帶走兩岸》不僅與你充分的田野調查有關,而且更與你真切的鄉村記憶密切相關,是一部書寫集體化時代農業文化的博物館式的作品。你是否認同此種判斷?請談一談這部散文集的寫作動機與書寫主旨。

      葛水平:中國的鄉村文明是由高門大族推動的,有的是世代做官,有的是世代儒門,也有同時具備兩種資格的。從鄉村里走出的人都是有濟世之志的,他們把一生的資產投放在鄉間,那里有他們的祖屋,出生地是他們命運的福澤。我出生在沁河的支流蒲溝河岸上,一條養育萬千生命的河,有一天它斷流了,河的斷流讓兩岸的人走沒了,我坐在河道里哭泣,淚水是沒有內容的,它就是淚水。群山云天,林谷之風又豈能消解我心頭的塊壘?我一直認為我是活在這個世界上最幸福的人,因為我守著一條河流,河水給了我天籟的聲音。你知道的,水是生命和文明的源頭,所有文明都有一條滋養自己的河流。比如恒河、尼羅河和幼發拉底河,它們是印度、埃及和巴比倫的母親河,黃河也一樣,是中華文明的搖籃。比起四大文明起源的其他河流來講,黃河的性格是乖戾的,放蕩不羈,在它傳播文明哺育文明的先祖的同時,又給我們至少帶來了五千年的災難。《中國大歷史》一書中說,兩千五百多年的時間里,黃河曾經潰決了一千九百五十多次,大小河道遷徙有二十六次之多。有作家用文字告訴了我們。

      沁河是山西的第二大河流,它是佛,一路走來,寧靜心緒、洗滌塵埃、廣布和諧姻緣。歷史上幾次大的人口流動多由于天災或政局不穩造成,而流入沁河兩岸的災民和流民,他們帶來自己的手藝,繁華了沁河。沁河,可以說承載了純正的華夏文明。

      越走越遠,我已經沒有回頭的跡象了。這不是我的意識所為。你看我有多么的虛偽。我曾經努力來試圖讓自己回到故鄉不再離去,然而,這一切都只是一種表象。頭頂的燕子依然在飛,晚夕的陽光落臥在河岸上,那些窯洞,對我的當下而言,生活不過是一場往昔的寓言。這就是萌發我走這條河流的開始。一滴水的消失沒有人會注意,我見過從前,我盡量無限溫存地注視從前,從前破敗的容貌留在我的心里,她依然醇酒般溢著日久彌香的歲月魅力,我多么希望從前永恒的美麗下去啊,這讓我想到了博爾赫斯一句話:水消失于水。

      王春林:一條大河往往會造就一種人類的文明。河流與文明之間的內在緊密聯系,很容易就能夠讓我們聯想到艾青的詩句:“為什么我的眼里常含淚水,因為我對那片土地愛得深沉。”無論是你的一系列中篇小說,還是長篇小說《裸地》,都與你自己所立足的那片豐饒而貧瘠的鄉村大地密切相關。從根本上說,你迄今為止的全部小說寫作都可以被歸入到鄉村小說的范疇之中。很顯然,在你的小說寫作與那片土地之間,存在著無法剝離的內在聯系。請談一談那片土地究竟在怎樣一種程度上影響到了你的文學創作。

      葛水平:我骨子里不喜歡城市。覺得城市的腸壁上沾著一層厚厚的豬油,生活在城市里的人學得又膩又滑。一切城市里的時尚都是復古鄉村,國外的,國內的,少數民族的,當我面對這些時只想在城市里逃亡。喜歡鄉下,走遠了的人事讓我善感,寫鄉下的物事我感覺很自在,山風在那山嶺間出沒,我在鄉間我會想到“浪”,是放縱的,是真。浪是精神的事,動物、飛禽,看它們跑著飛著自由自在的浪,我甚至懷疑靈魂是適合安放在那里的。我是一個殘留著鄉土氣質的女人,我做不來虛假的深沉,我不想說虛假是一種什么壞行為,因為我的周圍遍地都是。也許虛假的魅力更容易激動人心。我在城市里生活,更像一只狐貍,在城市里只睜半只眼看世相百態,所以我的文字一生都放在鄉下,鄉下才能藏住我的狡猾。每個人都有自己的故鄉,但現在城市人的故鄉已經成為一種擺設。故鄉的窯洞,大都朝南,是陽光照亮的地方,奔前程,奔日月,紅彤彤的太陽給人希望。

      人的一輩子里,誰還能喊回童年?只有故鄉了。

      我出生在黃山禿嶺的山溝里,溝里人煙少,住窯洞,窯洞里養驢,白天時放在山上,夜晚驢住在窯掌前辟來的一塊腳地上。長年四季窯梁上掛著一年家族的口糧玉茭,老鼠是窯里的常客和一家人一樣自在。一年四季窯里都彌漫著一股腥膻味。睡到半夜,老鼠在窯梁掛著的玉茭上打鬧得歡,祖母翻身喊一聲:“養你幾代,把你們都養成精了。”夜蝙蝠在窯檐下飛來飛去,祖母說:“偷吃了鹽的家伙。”驢在夜靜的時候一泡屎拉下來,啪嗒啪嗒,一股溫熱的青草氣繚繞在鼻頭。睜開眼時,月亮的光照在窗戶上,亮汪汪。我一直懷念這個詞匯“亮汪汪”。

      天空和云朵,是我司空見慣的景象,那些不知名的鳥,則是一種靈動的飛揚,我看到山凹里的窯洞,那一股青色的炊煙,窯洞里進進出出的人家,一種世俗,一種庸常生活。我騎在驢脊上,一陣風吹來,松樹上歇落的陽光被驚擾了,一時迷離了我的眼睛。小爺在石板上撒上他炒熟的咸鹽,羊舔著石板,抹布一樣發出嚓嚓聲。我看到我村莊里的鄉民和綿延在大山深處的百獸萬鳥,他們知道天高地厚,知道天下萬物都有神性,從不跨越限度去踐踏它們,與人共處,我看到了它們把整個大地都奔走在了我的眼前。我的成長,被窯洞里一種民間化的世俗喜氣所包圍,與世無爭,遠離紅塵,除了土地和牲畜的氣味,我已經不能容忍其它氣味了,我看到了人們心中的愛,“愛”是我的圖騰。多少年后,我看到我親人們的笑容淡淡的輕得像煙,我站在老窯的門檻上望他們,看他們猶如跌進一潭深水,慢慢地淹沒了他們的笑容。斑駁的墻壁豎立著,積灰的老窗合攏,邁不動步,深遠的回憶在我的腦海里涌現,我突然覺得生活的意義再次變得恍惚,變得不可確定,因為,活,讓我至親的人遠去。我有情債!他們給了我樸素的底色和對自然的無限敬畏。

      王春林:浪是精神的事,而且似乎只有回到那片土地,你才可能浪得起來。這話說得真好。對了,山西是一片鄉村小說的沃土,無論是當年以趙樹理為杰出代表“山藥蛋派”,還是后來曾經產生過巨大影響的所謂“晉軍崛起”,所集中關注書寫的藝術對象,可以說都是鄉村世界。置身于山西文壇,你的小說寫作肯定受到過前輩作家的影響。請談一談你的小說寫作與山西的鄉村小說傳統尤其是趙樹理之間存在著怎樣一種傳承與轉化關系。

      葛水平:趙樹理的作品,在日常生活和嚴肅沉重題材領域他均保持著充沛的想象力。一個人的一生與一條河流有關,河流兩岸規劃了他的大人生,他敏感地抓住了農民的感觸,情感表述顯得簡單,那種簡單卻常常出人意料。也許,許多作家并不欣賞他不加修飾的口語化寫作,可有誰知他的心始終是沉迷在鄉間炕頭,輕松自如地寫他眼中的鄉間世界,他沒有學會油滑和狡詐,面對頻繁的政治運動,唯一沒有被消磨掉,改變掉的,恰恰是他莊稼人的性情。政治讓許多人在追求一些實在的東西,而他只選擇了至輕的紙和文字,并且得到聲譽。他并非是政治家,也沒有脫離政治的聯系,或許,從另一方面,他完成了在那個時代文學與社會、與人生最為適當的聯系。他的寫作面對底層,底層的大眾讓他的文字折射出了光芒。他是一個從泥土里生長出的作家,不幸的是,因為政治的強大,文學之輕,泥土的渾沌,導致他不能自如轉換角色,世相人情都叫他明白了一壺涼茶的意境。

      他的語言有成熟作家的樸素,又保持了心靈的清亮,每一個故事當下的發生叫他入了文字,便有了繽紛綻放的姿態。對比他小說的原故事和成為文學后的小說,矛盾性轉換,讓我明白了身邊發生的故事,渾實和鮮活,具有奇跡般地使痛苦變質的功能,能使蒼涼變出溫度。人與生存環境對峙,他的小說告訴了我一味的悲傷和仇恨是沒有文學的。趙樹理具備一種閑筆寫作的能力,他從不端架子,喘息的空間里有我閱讀伸展的空間,那里藏著他的民間大幽默。我以為那是作家成功的關鍵。他對我寫作最大的影響是作家永遠不敢背離自己的故鄉。寫作是一件“熱愛”的事,可能于淡薄苦寒中改變農家命運,但是,一旦背離了自己的故鄉,是需要有相當勇氣陪伴的。文字所說是自己心里想說的事,如果有一點點傳承我認為一切都該是來自同一故鄉的風土民情。趙樹理時代,文學呼嘯著而來,肆虐而去,他的文字是伸向濃蔭深處的。而我所處的當下,文學就像一個守店女子,只聞一聲“請慢用”,抬起頭時,女子已經拎著茶壺循往鄰桌而去。文字于我是屋檐下的心事,看事態總是惱煞人。我從不敢去和其他作家比較,我的寫作只是手中一杯漸涼的茶,不去管那些風中的雨。你若亂說“轉化關系”就是你提法的錯誤。

      王春林:呵呵,看來我的“轉化關系”一說問題太大了。我們干脆把話題從趙樹理那里轉換到女性問題上吧。身為女性作家,你曾經在一系列小說中書寫表現過女性的命運遭際。我的問題是,在小說寫作中你是否會有一種明確的女性立場存在?又或者,你是否系統地閱讀過女性主義的相關理論著作?你覺得女性主義理論對自己的小說寫作有影響嗎?如果有,那又是怎樣的一種影響?

      葛水平:女性和女性主義,猶如把最完美的智慧歸到上天或上帝,女性和女性主義,只能是“主義”的殘片。非常抱歉地說,我既沒有系統地閱讀女性主義的相關理論著作,也沒有費力去尊循傳統。女性主義,我認為是來自西方的,東方的女性一定要選擇一個方向,真實于生命,她們的光焰往往難以見容于歷史。是因為社會的進步,主義都在男性那一方,女性添補了的只能是一些犄角旮旯的風花雪月。聽聽那些貪官們頭上的光環吧,“與多名女性有染”,女性讓政治出了一次又一次丑,同時也讓我看到了女性的笨拙與蠢相。

      作為一個女性作家,我筆下的女性根本找不到對付男人的良策,她們丁香一樣哀愁的虛榮,像病態的激情一樣弄得我神魂顛倒。我寫她們,她們爭不脫物質的桎梏,她們在泥路過度到水泥路地帶,她們是一群善良的活物,她們是人類的氣息,我的創作只停留在此。我是女性,我必須尊重女性,尊重女性,其實就是尊重我自己。我會盡量在小說中或小說外,完善女性應有的東西。我相信每一種惡的背后,都有善的存在,善會支撐著它。我在小說中敘述女性的成長、經歷、隱痛,我肯定也跟著悲傷,有著不被人接納的苦悶。但文字敘述出來的悲情會變成溫暖的東西,體驗就是幸福。我在女性經歷的生活中尋找多樣的人生體驗,那多樣的人生體驗里讓我對生活永遠感動。

      王春林:身為女性的生命體驗,對于你的文學創作,無疑有著絕大的支撐。由女性而擴展至更其廣大的生活,一方面,我們清楚地知道,有著豐富生活閱歷的你,并沒有接受過正規意義上的科班教育,但在另一方面,通過《來一場風花雪月》等書籍的閱讀,卻能夠不無驚訝地發現,實際上,你卻擁有著足稱豐富駁雜的知識體系,以至于,在很多時候,我自己都會為自己知識的貧乏而倍感汗顏。可以談一談你的知識譜系來源嗎?進一步說,你所擁有的知識譜系究竟在何種程度上影響到了你的文學寫作?

      葛水平:生活。生活給予我的從沒有讓我失望。人一生的道路不是想出來的,是走出來的。這里的這個“走”不是簡單的一個動詞。我對人生感悟最多的理解是:所有一切經歷過的都是自己的財富。我始終堅信,上蒼救人也是救那些可以自救的人。作為我來說,一路走來,轉換過多種角色,走過的每個細節都沒有浪費掉,這對創作是極為有益的。人常說:人哪里是在過日子?其實是日子在過人。天不會為每個人黑一次,也不會為每個人亮一次。黑與亮間留下了什么?我感覺就是熱鬧。作家有別于他人的就是在生命的空隙處,能記述自己的生活和周圍的環境。生活經歷自然就極為重要了。我對所有人世間的物事充滿認知欲,比如我和說書人去聊天和盜墓人做朋友,只是好奇,常被一種現象感動。我認同他們的手語和黑話,一個沒有社會背景、家庭背景的人,追求一切的難度很大,在這個貌似很簡單的社會中,他們卻很難復雜地呈現出來。我的存在和他們一樣,是人就不可高出他人一等。從底層尋找一種民間語言,民間,那一片海洋我無法表達:

      一個女子坐在墳頭朝著你笑,一眨眼之間你看到海棠開花了。民間語言鬼氣十足。還有戲曲、鼓書、陰陽八卦等等。某個閱讀,某個細節,在某些方面以鬼魅的方式呈現,讓我的記憶宏闊、深邃、精疲力竭。沒有規矩地亂開亂合的民間知識,是我明亮或者幽暗的知識河道。

      王春林:不是人在過日子,而是日子在過人。這是多么好的一種生活領悟啊!民間生活之所以能夠在你的文學創作中占有如此之大的份額,我想,與你一直堅持的一種生活方式密切相關。當下時代,大部分寫作者都身居如同北京、上海這樣的文化中心,最不濟,也要生活在省城里。之所以會出現這種情況,大概與資訊汲取與文化交流的便利有關。而眾所周知,你卻一直生活在長治這樣一個地級城市之中。盡管我們絲毫都沒有地域歧視的意思,但某種程度上卻也可以說,你一直生活寫作于文化的邊緣地帶。置身于邊緣地帶而又能夠取得突出的寫作成績,你可以說是少見的一位。如此一種生活狀態與你的文學創作之間究竟是怎樣一種關系?相信你的現身說法會給不少同行以有益的啟迪。

      葛水平:中國文人有蔑視富貴的傳統,是性格的弱點,也是優點。唐人有詩言:“相逢盡道休官去,林下何曾見一人?”這是一個現實,文人也是人。人的成長并非成熟就一定是成長,有些時候年輪增加了,反而夢想溜走了。夢想起始是生命最初的目的和極度本色的感覺。有些時候我懷戀童年,再沒有比童年更具備我懷戀的歡喜了。走不出去,和故鄉近一些再近一些,在如今的小城,是我的界限了,再走,走往哪兒?對我是需要相當的勇氣陪伴。假如我年輕,自然會多一些非想,天涯海角地走,如今我已經適合了小城的味道。最為飽滿在黃昏降臨時分,那個時段我喜歡看山,二里三里高的地方,晚夕掛著,我在屋頂上看,浮游的塵土托著一方醬紫,我放下所有的事,靠近自己的心跳專心看晚夕落下,心里歡喜得破破爛爛的。假如我生活在大城市,我是沒有足夠的錢財來滿足我的精神欲求的。我是享樂主義者,喜歡有足夠空間的房子安頓我自己。我已經懶惰得很難對抗疲于奔命了,這個世界上,我不想盲目地需求,我需要接近自然多一些來催生我的激情,而這些,只有遠離塵囂才會叫我醒腦,才會讓我回到內心休憩。每天,只要有閑心我都可以走在鄉間,民間的繁華讓我放下身體上的光環,我看到榮耀和富足的虛無,地面上的青石板,走過多少過客?脆弱的永遠是生命,裹一身春風轉身,誰還記得你的來歷?太緊湊的日子讓我心慌,閑散的日子已經合謀把我陷入了這座城市的習慣里。

      其實,作家的蜿蜒走勢皆因為寫作者的命運和定力。

      王春林:一個人大概真的有一個人命定的生活方式。我只能期望,你在你的小城里不斷地寫出華美詩章來。在早一段的一篇文章中,我曾經把你的長篇小說《裸地》與賈平凹的《秦腔》《古爐》、鐵凝的《笨花》等作品一起,歸結為一種傳統宗法制社會的文化挽歌。如此一種面對中國宗法制傳統的肯定性書寫,與五四時期魯迅先生他們的批判啟蒙,形成了極其鮮明的對照。請問你是否認同這種看法?更進一步,在進行小說寫作的過程中是否存在著如此一種文化自覺?

      葛水平:沒有人懷疑過土地給人的合理性,它有一雙看不見的手,移挪著它之上的人。生出些小欲望慫恿人小跑,小跑的人具有青山綠水的格局。人不知敬畏和尊重,提高速度,以消極方式取得盛氣凌人的效果,自以為掐算掌控得最好,其實,數數眼前虛幻的事物,就會明白人為什么不懂會心一笑。

      欲望讓人手忙腳亂了,還不知土地的元氣都順著欲望的茬口跑了。土地說:難怪啊,前后都環繞在酣睡之中的人,從來都不知道他們的影子是貼在我身體上的。當土地裸露的時候,沒有人的影子,人的日子也就過去了。文學是從泥土里生長出來的樹,它的根系可以穿越歷史之墻,消彌現實與往昔的界限,讓世人在古往與現實之間、生活與藝術之間徘徊,駐足,感受美、生活、情趣、風景等等無窮無盡的內涵。文學是社會劫難的最好見證者,為物質本身而心力交瘁的平民百姓注入精神上的企盼。文學又是一個時代的名人,絕少不戴面具,但文學的本相是天幕上點出的星辰,孤傲的,讓俗世中的人們因它而辨別方向,選擇前程。曾經的宗法社會破落了,但銜接著未來,當你伏案走進歷史時,便知他們的生活其實是充滿了聲色犬馬。它承續身體之外的經驗,又在身體之內啟悟未曾有過的感知。

      傳統宗法社會的衰亡,經歷了曲折的生命憂傷的過程 :歡快———憂郁———悲涼。既飽含著作家的鄉土情結 ,又是宗教情感和哲學思想變化發展的結果,同時,也與社會變遷密切相關。我在寫作過程中更多的是一種良心自覺,政權的觸須侵入到鄉村,我試圖從傳統文化視角去解讀自發的鄉村社會,你知道社會多么沒有方向。

      人們的生活如流逝的歲月那樣,能積攢下來的家庭與社會財富總是那么有限,破壞,成為一切“新生”的推手。大多數作家對自己的故鄉和鄉土的生活都是有著很多美好記憶,因此,鄉土生活進入文學是一個很自然的過程。在新的歷史條件下,鄉土文學還要繼續發展,這個發展并不會因為城市化運動而變得沒有了方向,相反,隨著中國城市化規模的進一步加快和擴大,原先意義上的鄉土生活不是失去了被表現的意義,而是出現了更大更為深刻的表現意義和目標。鄉土是一切現代文明的起源地,從這個意義上說,作家的良心才是更具有歷史意義的文學。

      王春林:我們進行對話之際,適逢拉美文學巨匠馬爾克斯不幸辭世,這幾天文學界同仁似乎都在討論馬爾克斯,談論魔幻現實主義。馬爾克斯曾經對于中國新時期文學創作產生了巨大的影響。倘要討論中國當代文學與世界文學之間的關系,馬爾克斯毫無疑問是非常恰當的一個個案。你的創作是否與馬氏的影響有關?請展開談一下你對馬爾克斯與中國新時期文學之間影響關系的理解與認識。

      葛水平:對于中國當代文學,1982年加西亞·馬爾克斯獲得諾貝爾文學獎是一個重大事件。當年《外國文學》第十二期發表了他中篇小說代表作《沒人給他寫信的上校》;《世界文學》第六期上推出了一個“馬爾克斯專輯”,其中包括選譯《百年孤獨》六章。后來《世界文學》1990年第二期又推出加西亞·馬爾克斯專輯,收錄長篇小說《將軍和他的情婦———迷宮中的將軍》。幾乎同時,《外國文藝》編輯部策劃組織趙德明等翻譯的《加西亞·馬爾克斯中短篇小說集》也由上海譯文出版社適時推出。隨后《十月》雜志同年選譯了《百年孤獨》,1984年上海譯文出版社推出《百年孤獨》黃錦炎等的譯本。1987年三聯書店出版了林一安翻譯的《番石榴飄香》《霍亂時期的愛情》也相繼出版并且影響更大。

      那個時代,對于中國文學來說,馬爾克斯產生了重大影響。他開啟了中國作家徘徊于“現代派”期間的新的靈感,為中國作家提供了一種新的文學思路。但是,今天回望那個時代,我們應該承認,在接受馬爾克斯時,更多的還是他“化腐朽為神奇”的“魔幻現實主義”的創作方法。事實上,馬爾克斯的家國觀念、反抗、以及面對西方的反省等豐富性,并沒有被那時的中國作家完全理解。因此,當馬爾克斯逝世后,中國作家有一個懷念熱潮,同時也具有再闡釋、再理解的意義。

      我第一次讀《百年孤獨》,那種帶有魔幻色彩的講述鄉土故事的方式對我也有啟發,可以說那就是拉美的鄉土文學。我想知道的是,在歐美國家對陷入工業文明后的人生的失望之外,這個世界的文學當中,還有哪些是能給我們力量和希望的?在藝術形式感上,拉美作家受到原殖民國家文化的影響之外,也與所在國處于較低物質發展水平并由此導致的對待人的命運的神話感,這些都是組成拉美魔幻現實主義的一些基本要素。而我們的國家正在將整個世界發展的歷史以極為濃縮的方式快速地加以實驗,因此我們的藝術感覺受到的沖擊更大,也更深刻。

      我開始小說創作時,“馬爾克斯熱”已經落潮。但是,馬爾克斯經過在中國的文學旅行,已經幻化為中國經驗的一部分。因此,他對我肯定有文學滋養的價值和意義。比如我的長篇小說《裸地》,現在看,有些細節或情節,應該受到他某些觀念的影響。一個偉大的作家,對后世的影響就這樣潛移默化無影無形甚至無可抵擋。

      王春林:馬爾克斯對于中國當代文學的影響,如同世界文學與中國文學的民族性之間的關系一樣,實際上是一個說不盡的話題。這一方面的問題,留待以后我們再做探討吧。最后,還想請教一下,你既是當下時代優秀的一線作家,但同時也身兼一個地級市文學機構的領導職務。請問你在堅持文學創作的同時,是怎樣想方設法推進本地區的文學創作發展的?

      葛水平:我很無奈,你該了解我,我一向很喜歡自由的生活——看花開,看水流,轉山轉水,望月圓月缺,日常寫,寫日常。在這一點上我無法做好。本地區的文學創作發展是群體的推動,是個體的努力,我能做的也只能是他們中的一員。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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