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 | 紀紅建

　　來到沙坪。友人先把我帶到一個村莊。村莊山多秀木，道路整潔，空氣清新，民風純樸。這個走在鄉村振興道路上的村莊，正在轟轟烈烈的建設之中。聽介紹說，他們正打造生態旅游項目，還有獨具特色的水上樂園。友人把我帶到了玫瑰園，但玫瑰花早已凋謝，留下頑強的綠葉，鋒利的刺兒……這些，還無法觸動我的心弦。

　　湘繡才是沙坪永恒的魅力。

　　沙坪，是湘江之東一個小鎮的名字。她位于長沙市開福區，有著“中國湘繡之鄉”的美譽，是湘繡的發源地之一。曾經的這里，家家戶戶，繡女飛針。從花季少女到老年婦女，人人都會穿針引線。一口銀針，十根玉指，百束絲線，繡出來的不僅是沙坪的風土人情，更是世間百態，萬物風華。

　　小鎮依然以“湘繡”的名義頑強屹立。四處是湘繡的作坊和門店，特別是湘繡文化廣場，這里的湘繡博物館、湘繡名人館、湘繡工藝體驗館、湘繡藝術館等，各種類型各種題材的湘繡作品琳瑯滿目。無論走入哪里，都是一場視覺盛宴。題材廣泛，風格多樣，繡品豐富多彩。有風景、花鳥、走獸、人物肖像等，也有四羊方尊之類的國之大器。特別是“老虎”“獅子”“雪豹”等動物，栩栩如生，無不令人駐足。動物是湘繡中的點睛之筆，也是創作難度最大的作品。繡工告訴我說，要繡好動物，不但畫稿造型結構要好，繡要掌握毛路規律，來路分明，中心準確，環抱弧形，忌拘忌板，生動逼真之外，線質也是要求很高。比如繡獅子、老虎精品，采用鬅毛針為主。先用粗線打底，突出毛的尖子。順著毛路的生長方向，粗線鋪底，細線混色，粗細結合，疏密有致，按動物的毛路特征，施針極有規律，也很靈活。暗色和艷色結合，形成整體。再用這種獨特的針法層層加繡，利用繡線的多種顏色使整幅繡品表現得栩栩如生，動物的眼用劈分極細的多種色線，采用盤游針法表現出眼球明亮剔透，隨著絲線光澤的折射，雙眼熠熠發光，目隨人移，活脫欲動……

　　對于繡工來說，再精美的湘繡，都是他們勤勞奮斗，對美好生活向往與追求的一種呈現。湘繡不僅是人民生活的真實寫照，也是社會發展的晴雨表，見證并記錄著時代。從沙坪走出的湘繡大師鄔建美深有感觸。她告訴我說，1982年，湖南電視臺攝制組來到沙坪湘繡站培訓班，拍一個關于湘繡的紀實片。老師推薦她參與拍攝。于是，她走進了鏡頭。接花、送花、繡花。特別是繡花，他們把繡花繃、繡架，針、線、剪刀等，搬到塘基上。飛舞的針線，倒映的柳樹，塘中的鴨子……這是鏡頭，也成了鮮活的歷史圖景。幾個月后，她收到在外省當兵和工作的同學來信。他們欣喜地告訴她，他們在看電視和電影的新聞中看到了湘繡，看到湘繡中的她。此時，她手捧來信，閉上了眼睛，感覺四周開滿了鮮花，而自己變成了一只彩蝶，飛了起來，飛向遠方……

　　后來，雖然鄔建美經歷過失業的陣痛，但對于湘繡藝術的追求，她始終沒有放棄。她立足湘繡傳統特質，挖掘和提煉湖湘文化元素，開拓湘繡內容題材，創新湘繡傳統工藝美術表現形式，既有傳統元素的升華，又有傳統工藝美術的創新。隨后，她的作品就像長了翅膀，飛進北京故宮博物院、國家博物館、國家工藝美術館……亮相上海世博會、北京奧運會……飛向港澳臺地區，飛向海外。

　　沙坪人繡出了生活和歷史，也繡出了情感和精神。同時，也繡出了煩惱與憂愁。當代社會，科技發達了，電腦噴繪很容易，降低了成本，提高了效率，但純手工的湘繡受到巨大沖擊。甚至存在違背良心，踐踏藝術，從其他地區和國家引進刺繡，以假亂真的現象。網絡信息時代，一些年輕人變得浮躁，靜不下心來……沙坪“手牌湘繡”負責人蘇志力無比擔憂地對我說，現在存在最大的問題就是繡工青黃不接，最年輕的繡工都40多歲了，更年輕的幾乎沒有，如何激活女性對這個行業的喜愛，是迫在眉睫的事情。“伊飛湘繡”負責人彭建是土生土長的沙坪人，對湘繡的現狀有憂慮，對湘繡的未來更有思考和期盼。他說，現在湘繡的處境已經面臨危機。人才的危險，市場的危險，生存與發展的危險。但危和機并存，危中有機。“一是與互聯網結合，二是與生活相結合，三是與文化相結合……”他從八個方面闡述著湘繡的機遇。“天利湘繡”負責人毛勇臻則說，他從事湘繡業40余年了，年輕時進過湘繡集體企業，后來離開沙坪，開過門店，各種模式都嘗試過，最終還是回到了沙坪。他覺得，只有安心駐守沙坪，堅持“產業為先，文化為本”的理念，用工匠精神創作作品，并堅持走立體式的文旅融合之路，湘繡才能生生不息。

　　回望沙坪，其湘繡之路波瀾起伏，但卻連綿多秀色。想起今年5月在湖南省美術館觀看“湖南省脫貧攻堅大型成就展”時看到的一幅作品，鄔建美的《十八洞的春天》。春天的清晨，山巒云霧繚繞，草竹樹木分外清新，滿山翠綠色的衣裳，一簇簇鮮艷的花朵點綴其中；千溝萬壑間，一處飛瀑從懸崖峭壁上直瀉而下，水霧追著云霧，融為一體。晨曦中，青山環抱，木樓相依，破繭成蝶的古老苗寨煥發勃勃生機……十八洞村的春天，就這樣在鄔建美的飛針走線中律動起來，綿延在湘繡的歷史長河中。

　　哦!錦繡沙坪!錦繡華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