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湖南日報 時間 : 2022-02-0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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老家的張老倌今年八十有一了,其曾祖父考取過清朝秀才,所以,他常常吹胡子捧自己:“俺家是出過文曲星的呢!”不過,在村子里,他確實是很有“墨水”底子的老人,每逢有婚喪喜慶,都請他做祭文、寫對聯。張老倌喜歡做“打油詩”,在全鎮頗有名氣。他的本名是什么,很少有人知道,大伙都叫他“張打油”,他樂意這個稱呼;小孩子也這么喊他,他總樂呵呵答應一聲,并不生氣。
在“大躍進”“公社食堂”時候,張老倌是家里的主勞力,干活很拼命,但常常挨餓,即使過年,也很少能飽餐一頓。春節時,他作詩長嘆:“天天盼著要過年,過年還是缺油鹽。面黃肌瘦盼飽飯,半夜餓醒想發癲。”生產隊隊長批評他不要發牢騷,他反駁:“隊長隊長你莫嚎,如今日子最難熬。食堂天天吃紅薯,叫人如何不心焦。”他又攤開雙手,帶著唱腔說:“大鍋飯菜真正香,暢快淋漓大碗湯。回家肚皮咕咚響,舀瓢清水飽飽腸。”隊長聽了搖搖頭,苦笑兩下,不再理他。
到了上世紀七十年代初,日子好過些了,張老倌成了家,有了一雙兒女,但家里負擔很重。每逢春節,他就走四方去“打土地”,實際上就是到各家各戶去乞討。他一邊敲著小鑼,一邊唱些好詞好調,主人就會給他一點米和錢。張老倌很機敏,口才好,又善于察言觀色,很能招主人和客人們高興。他那些“打土地”的歌謠贊詞,有些是上輩傳下來的,更多的是他即興創作的。到了一戶農家,他就唱:“行到此處把鑼敲,船到江心把櫓搖,篙子一撐船就開,撐船金銀過海來。”要是碰上哪家聚餐或喜慶,客人多,是好機會,他盡量對每一個人都贊上一遍。看見鐵匠,他就贊:“師傅手藝真正行,五湖四海早傳名,先打鐵來后打鋼,鐵錘打得響叮當。文官請你打金印,武官請你打刀槍。”看見木匠,他贊道:“魯班技術真個巧,公輸先生世間少。若問技藝如何尖(好),做個木鳥飛上天……一年四季無止息,工欲善先利其器。做得工多就有錢,恭喜您老過一個發財年。”客人們聽得有味,他就贊得越起勁,而且靈感噴發,紅光滿面,眉飛色舞;他越起勁,客人們就越出手大方。有一次,一位客人給了他一塊錢,在當時農村,一塊錢就是一筆大錢了,他出門后,每一步走路,都像是騰著云、駕著霧。
改革開放、分田到戶后,農村開始富裕起來,張老倌全家勤勞發狠,把田種得好好的,把豬養得肥肥的,又做些小生意,日子過得漸漸殷實。這時期過年,他堅決不去“打土地”了。有年春節,他賦詩一首,工工整整寫在大紅紙上,還貼在自家大門上:“黨的政策真正好,聯產承包不得了。老倌年年去討飯,如今公糧帶頭繳。盈余大膽搞副業,肥豬滿欄真不少。勞動致富笑哈哈,買了單車買手表。”其實,張老倌的過年,也挺忙活的。他牽頭組建了村上“地花鼓戲隊”“舞獅子隊”“舞龍燈隊”,主動到各個村子送娛樂,把一個春節搞得紅紅火火、熱熱鬧鬧的。這些活動都有唱的內容,張老倌自然是編劇,也是詞作者和領唱。他的贊詞頗有些新意,比如有一首說:“獅子龍燈舞進來,主家主家大發財!生逢盛世歌頌黨,改革紅利千萬代!”
時間的列車駛入了新世紀,張老倌是閑下來了,一個兒子成了企業家,一個孫子取得了博士學位,日子確實過得越來越歡實。他平時除了看看菜園、養養雞,就是上上網,再就是耍一耍5G智能手機。當然,他的詩歌創作仍未停止,又都在網上操作。他逢人就說,俺如今不叫“筆耕不輟”了,是“指耕不輟”了。
虎年春節快來了,他禁不住賦詩一首,并發到了親友群:“全面小康已達到,鄉村振興接著搞。攻堅決勝斬克戎,定叫疫魔無處跳。”此詩在微信群,一時點贊如潮。他還作了兩首“三句半”,也被傳播開來。一首是:“咚咚鑼鼓敲,神舟天上飄,對月邀杯酒,自豪!”另一首是:“中華逐浪高,壯志凌云霄,復興中國夢,驕傲!”他又創作了一副春聯,應該已經超越了“打油詩”的味道:“牛耕沃野歌盛景,虎踏青山嘯新春”。不過,橫批似乎有些張揚,就叫作:“快活勝神仙”!他興沖沖把春聯貼到了村部,村支書激動啊,立馬放了一掛三千響的鞭炮,頓時,全村被“炸”得亮堂堂起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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