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年的農歷五月初七，我給作家蔡測海和何立偉發了個微信：“端午節去看了石太瑞老師。公八十有六，現已基本臥床，每周做兩次透析，每天吸氧兩次，進食已漸見少，幸精神還好。但還記掛著測海、立偉、艦平、少功、譚談、鐵夫、子丹、曉彤、殘雪、曉戈、貽斌、鑫森等一眾作家，一一問來。公是深愛著那個時代成長的作家與文學的。吾特留照，發與各位，并轉達他的問候與想念。”

我2010年換了個住的地方，離石老師家，只有七八分鐘的車程，我安居后去看他，告訴他我搬到附近來了。這時他退休好多年了，身體狀況已經不好了，不方便出門，他拉著我說了兩三個小時的話，他的話題全部集中在湖南文學界，具體到某一位作家的情況，尤其關注的是上世紀八十年代出道的作家。我就把我零零散散的所知告訴他。他的夫人王老師送我下樓時，說很久很久沒有看到石老師這么高興了，他心里就一直惦念著你們這批作家。這時我明白了，王老師是在暗示，希望我還能夠去同石老師聊聊這個他最關注的話題。

我1996年去省作協工作，協助石老師做一點服務作家的具體事情。

我報到后的第一件事，就是陪同他去看望在汨羅縣八景洞定居的韓少功，少功一般是每年四月至九月在湖南，其余時間在海南。我不知石老師以前是否去看過少功，但自此之后，我每年陪同他，一連去了五六年，一直到他完全退休。

八十年代與少功他們一道南遷海南的作家葉蔚林，每回湖南，石老師必全程陪同，到處走走，光是湘西就去過三次，那時省作協就只一臺車，石老師就帶著葉公坐長途班車，一走十天半個月，從沒回作協報銷過一分錢費用。葉蔚林在海南逝世時，石老師已是古稀之人了，他主動請求，代表湖南作協前往悼念，并讓我請示并代表省文聯，與他一道前往參加葬禮，向曾經是八十年代文學湘軍代表性人物獻花致敬。

在石老師退出省作協領導職務后，還頂著北國雪花，專程去看望定居在北京的女作家殘雪……我到長沙生活畢竟不久，石老師關愛后輩作家的故事，略知皮毛而已。

有言道：文人相輕，在石公身上，卻是文人相敬，其德感人至深，于是我就打算完成王老師的一個心愿，有空就去給風燭殘年的石老師講講湖南文學界的瑣事，就如是陪他下盤象棋什么的。我們鄉間，親朋間的走動，最看好的是一年三節（端午、中秋、春節），我依俗選擇了這三個節日去看他，自2010年開始，一年三節，基本上沒有間斷，延續了這一場在他看來，一點也不枯燥的講座。

這最后一次講座，是在石老師的床頭完成的，這時他已無力坐著了，只能躺著同我說話，他的呼吸已經困難，聲音已經沙啞，但仍舊問到韓少功等十幾位作家，我破例以最簡短的回答來完成任務。王老師也著急，不能讓他勞累了，忙說要給我們倆照一張相，我扶著石老師坐了起來，但不敢取掉吸氧的管子。石老師露出了最后最滿足的笑容。王老師抓住了難得的一瞬。她不會弄微信，讓她外甥將照片發給了我。你看他最后的笑多好，因為他成為了一個愛著很多作家的作家。

告辭石老師后，我感到后背有點發涼，我預感這位堅強的湘西漢子，可能是有點困難了，便趕緊將這張照片和信息，發給了幾位老友，告訴大家：石太瑞牽掛著你們。大約半個月后，何立偉打電話給我，說韓少功要去看望病重的石老師，要我提供聯系方式，因我沒有少功微信，便請立偉轉達。不出幾天，接到少功電話，說他與立偉在石老師住的小區里團團轉，我提供的幾個電話都打不通，樓棟也找不到。因我不在長沙，無法前往帶路，此訪只好作罷。

昨天我在老家山上，接到在廣東居住的劉艦平的電話，說石老師清早走了。消息是韓少功告知的，少功未能最后見石老師一面，卻是最先得知不幸。劉艦平眼睛不方便，不能趕回湖南，想著這么大的事情不知怎么辦，一連給我打了五六個電話。后來又是何立偉打電話。幾個古稀文友不無慌亂……

斯人已去，音容宛在。吾等哥們從文四十多年，能被一位前輩作家關愛牽掛幾十年，如此厚緣，于淺淺人生，何其難得，何其珍貴。

2022年7月30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