編者按：

希望能通過攝像頭探望“419”鶴在西伯利亞繁殖地巢穴動態。

 救治這只鶴的周海翔教授反復說：“它不會變巢穴，‘419’的巢是固定的，那孩子執著。”再喃喃地說：“你們若能看到它，知道它還活著，就知足了……”像個父親惦念辛勤養育又丟失的孩子。

 能想象，兩年多的近800個日日夜夜，教授是怎樣的失落與煎熬。

 本文簡潔地寫了5年的一個救助白鶴的故事。從槍下救鶴，到揪心放飛，再到年年迎來送往。沒想到，2021年在鄱陽湖見到它，信號消失。是環志追蹤器電池過期？還是它又遭遇不測？無論怎樣，教授追到西伯利亞，總想見到他一直惦念的孩子。

 能見到嗎？請關注后期信息。

△飛向北極報道團與斯拉瓦合影。圖/袁召輝

自從我加了周海翔教授的微信，常給他點贊。他的兩只明星鶴，我關注了三年多。以天天跟蹤、一條不落的態度，向他致敬！

沒想到，“飛向北極——跟著候鳥去遷徙”大型融媒體活動，我們成了隊友，一起遠征西伯利亞，終點目標——北極，白鶴出生地！

滿洲里一見面，我就問“419”鶴，他低聲說：信號消失兩年了，最后一次見到是2021年。他調出照片，指著“419”與“4197”漫步鄱陽湖那張，再也不說什么。我知道，那是他的牽掛他的痛……

6月1日這天，雅庫茨克冰巖帶生態問題研究所的斯拉瓦先生來賓館看周教授。這時，周海翔已感冒發燒兩天了，人很虛弱，但說起白鶴立馬來精神。他拜托，請轉告老朋友瑪莎，聽說她就要去季克西白鶴繁殖地，希望能通過攝像頭探望“419”巢穴。說到這兒，周海翔那急迫的心情躍然臉上：“它不會變巢穴，‘419’的巢是固定的，那孩子執著。”再喃喃地：“你們若能看到它，知道它還活著，就行了……”像個父親惦念辛勤養育又丟失的孩子。我能想象，兩年多的近800個日日夜夜，周海翔是怎樣的失落與煎熬。

遼河灘涂上的槍聲

2018年3月16日這天，是白鶴“419”的蒙難日。

北上遷徙的白鶴在遼寧法庫縣獾子洞濕地聚集時，一輛越野車載著一家三口來遼河流域上游做生態調查。這就是周海翔一家。車窗外大片的濕地，長途奔襲、中途休息的白鶴，正在覓食補充體力，周海翔一家看著，別提多高興。

突然周海翔的女兒喊道：“快看，那幾只白鶴，不對！”遠遠地看到沙灘上有4只白鶴飛不起來，歪歪扭扭、跌跌撞撞。“嘎——”車停下，一家三口直奔出事地點。

見有人向自己走來，一只白鶴驚恐萬分首先掙扎著站起來，想跑想逃，卻一步沒走又倒下。口吐白沫，痛苦地扭曲著，在河灘上打滾……

“先救活的！”周海翔俯下身子，檢查傷處。是霰彈槍打的，三顆彈丸，擊中右側翅膀造成粉碎性骨折，還打斷了兩個腳趾。腳爪皮都開了，又是血管最豐富的地方，血流不止。周海翔沒猶豫，抱起傷鶴狂奔，如一位焦急的父親抱著自己生命垂危的孩子，與死神賽跑！

注射止血針，加妻子王敏一路人工止血才送到診所。交給醫生，周海翔忍不住囑咐：“保住它，拜托！白鶴本來就數量稀少，自身繁殖力低，瀕臨絕跡。在它們每年萬里長征的遷徙路上，還有那么多人為傷害……春秋兩季候鳥大遷徙，是地球上最震撼的壯觀景象。這景色里，不能沒有白鶴！”

妻子王敏也在一旁自言自語：“它們也是一條命啊！還這樣捕殺下去，鳥類最終只會滅絕。同在一片藍天下，同在一個地球上，別殺戮、少仇恨，共同呵護大自然，不好嗎？”

九死一生的“419”，總算救得及時撿了一條命。當晚補了葡萄糖后，周海翔拿著一盆玉米粒小心地端放在“419”面前，只見它躲開。同樣是黃燦燦的玉米粒，它一定深刻記住了吃了泡過藥的毒餌、讓它死去活來的痛苦！

“吃吧，可憐的孩子……這個沒毒！”王敏跟白鶴說。白鶴“咕嘎，咕嘎嘎”不停嘀咕叫喚，周海翔走過來，它的話鶴專家能聽懂。但摸摸它的長頸，周海翔什么都說不出。

幾天后，周海翔在日記里這樣寫：2018年3月23日

今天是緊急放飛中毒白鶴“419”的第五天，搶救過來的它，是7天前的“3·16”遼河獵殺白鶴事件的幸運兒，由于腿部和腳有舊傷，放飛前盡管預料到它將面臨困難，但看著它被風吹得搖搖晃晃的樣子，著實令大家心疼還都捏把汗。

再次獲得自由是它的權利，看到它因扭曲的大腿和腳趾缺失而無法站穩的狀態，想象它第一次掙脫獵夾戰勝傷痛的過程，不得不為它生命頑強而感嘆不已。

就是這只先被夾斷中腳趾、再中毒到奄奄一息的白鶴，幸得周海翔一家及時救助，死里逃生，再給“419”配上環志腳環。四年來，他像手里實時拽著結實的長線，放風箏般放飛著這只傷兵鶴。“419”是傷未痊愈急著北歸，像護送自己的孩子，一個個來回，周海翔心生雙翅，腳追翅膀送了一程又一程。天上，白鶴在飛；地上，他們在追。一路同行，不管路有多長，不怕累也不后悔。有他的日記為證：

2018年5月14日

“419”鶴，5月11日已經離境飛往俄羅斯東北部繁殖地，至此，可以正式宣布：我們在遼河同時救活的兩只白鶴都成功回歸自然了。

“419”，別讓我們望眼欲穿

俗話說“籠雞有食湯鍋近，野鶴無糧天地寬”。白鶴“419”從西伯利亞繁殖地出發，2018年9月26日飛入中國國境。周海翔的手機上的追蹤記錄顯示，“419”的點成功跨越渤海，沿著兩條清晰的路線往南飛行。來回的萬里長征，到達山東東營的黃河三角洲，短暫休息。

鳥類遷徙的壯麗與艱辛、保護者的守護和溫情，讓人鳥之間，因感動而溫暖，因相知而牽掛。周海翔至今還記得“419”，傷沒好利索就急著要飛。不放出來，就撞墻，撞鐵絲網，傷痕累累。

“體力不支，中途遇險，咋辦？”有人問。

“可它要飛，這是它的宿命，更是它的使命！相信它、祝福它吧。”

那天，獾子洞突然刮起了大風，給“419”配好了環志，周海翔取下它的眼罩，抱著它的手慢慢放下。他憑經驗迫使自己做出這個及時放飛的決定，可他哪能不揪心：它能不能飛到繁殖地？祝福吧，這殘疾鶴，生存下去、活著回來，就行。

王敏醫生流著眼淚，哽咽地說：“鶴啊，扛得過不？后面是幾千公里的長途遷徙，不行了，咱就回來……”

“419”不相信眼淚！只見它看看這個、瞧瞧那個，一瘸一瘸、一高一低踮上幾下、快走幾步，身后是滿眼焦慮的人們，都捏著一把汗。起飛了，盡管歪歪斜斜，盡管有些遲疑，盡管藍天印著它外拐的瘸爪——“419”僅僅回了一下頭，朝著人群望了一眼，又盤旋了兩圈，那是向周海翔夫妻致謝，向志愿者致敬！便一往無前再不回頭地融入了空中的鶴群……

周海翔追跑幾步對著天空大喊：“孩子，活——著——回——來！”

總算是盼回來了，周海翔有了2019年秋天“419”的一串環志信息：

11月16日上午，“419”鶴抵達蘇皖邊界的南京石臼湖。11月26日上午，南遷鄱陽湖的東洲頭區域。11月28日中午，飛入鄱陽湖邊兒的大汊湖。

可這次的折磨不輕。眼看早12天別的鶴都回來了，卻沒有“419”的信號，周海翔的心就揪著。這鶴太不容易，落在后面，晚點倒沒啥，殘疾的身體哪能正常飛？誰知道它是體能跟不上大部隊，還是又遇害壓根就回不來？抑或生命在遷徙途中就戛然而止……可憐的“419”，別讓我們望眼欲穿，空等一場；可惡的壞人，正是你的加害，讓多好的一只鶴傷上加傷，備受折磨！

已經等待這多天，心急如焚的周海翔已到了連續失眠的狀態。他舍不得這只鶴，那是他救下并牽掛的孩子！

9月26日，“419”的信息終于到了，越過中俄邊境，它回家了！沒有欣喜若狂，周海翔獨自把自己關在房間，呢喃怪怨：

“你這個小家伙，是折磨我呢。你晚幾天倒也沒啥，別晚這么久呀。這心都被你撕碎了，你這個臭小子啊……”

怪著怪著，兩淚縱橫，卻情不自禁在手機上寫下：來回上萬公里，傷病的“419”，不但融入了新種群，而且完成了每年的必修課，回到它們的出生地——北極！搏擊長空的信仰，翱翔天際的快樂，直奔南方的信心，激勵它們萬里長征又飛回來，又飛回來了啊，奇跡！偉大的奇跡！

溫暖，人與鶴共同的力量

天地間，鳥兒與鳥人、遷徙與護飛，形成兩條亮眼的平行線，卻是真實互動的生命軌跡。鳥兒，扛著生命大旗遠涉重洋；鳥人，根據科學依據精心護衛。連接他（它）們的是——衛星跟蹤器。

周海翔兩次從北方到鄱陽湖，卻終因湖區浩瀚、物障重重，沒能尋覓到“419”的蹤影。直到2019年的春天，他才在內蒙古圖牧吉和吉林鎮賚的交界處找到了它，它居然和它的“4197”團聚在一起，單獨占有一小塊濕地。

2020年12月16日

這是它今春與“4197”失散后，一路上各地志愿者多次探望呵護，艱難北遷到通遼地區時，我們趕到現場時拍到的。它用了數倍于以往的緩慢速度，堅持到了它北極的家，但并未找到“4197”，而后它又開始了艱難的反遷。

最讓周海翔激動的是，2020年12月初，它和“4197”終于又親密無間地出現在了鄱陽湖，它們倆又恢復了你站崗來我休息的生存模式。

“拿酒來！”周海翔興奮地捧起了他珍藏多年的那壇“白鶴老酒”，與微信跟蹤群里的志愿者們共同舉杯——為“419”和“4197”再次奇跡般完成生命的輪回、延續美滿的愛情，干杯！

△白鶴“419”與“419妻”。圖/周海翔

干杯，更該慶賀的又來了——

2020年12月31日，在中國鄭州第二屆“感動世界年度動物”頒獎儀式上，瘸腿白鶴“419”以9票獲得該項大獎。這可是國內外首個為感動世界的動物們創設的獎項。

接下來仍然是喜訊不斷，周海翔都用他的筆記錄下了——

2021年3月14日

瘸腿白鶴“419”昨日離開了。它到鄱陽湖越冬以來，一直和“4197”獨享的那塊小濕地，到了偏北一點的這個新地點，估計是準備遷徙了，希望不要像去年那樣揪心。

正猜想，“419”傍晚啟程北遷了，飛行軌跡與去年孤獨北遷完全不同，4個小時就飛了上次三天的路程，回傳的最后位點是昨晚10點的，當時還在空中飛行……

2021年5月12日

“419”是我們跟蹤的身體最弱的瘸腿老年白鶴，它昨天居然飛出了白鶴中少見的超過120公里/小時的高速度。說明它最近一段時間在“4197”的陪同下，身心健康、狀態不錯……

它們倆總是奇跡般分分合合，希望這次出國后不再分開。

四年來，兩只鶴的環志信息都在周海翔手機上連著。用心、用情，用時間、用精力，呵護它們，記錄它們的春去秋來。

誰知道，2021年5月12日成了周海翔最后一次擁有“419”信息……

2023年6月2日，俄羅斯東北聯邦大學，周海翔在分享《一家人與兩只鶴》《代號419——一個關于守護與自由的故事》。守候的故事感人至深，感染著師生們。提問交流，就有學生說：“419”鶴是追蹤器電板失效了。電板三年有效期，“419”用了四年。去巢穴看，腳環還在，就一定能找到它！

“不容易的，那地方不是說進就進得去的，瑪莎他們說，巢穴都沒空過，但不能確定一定是‘419’，這得借助更高的科技。我在想辦法，在想辦法……有一條，一定是中俄兩國聯手才能最終保護白鶴，而不僅僅是保護‘419’……”

師生久久不愿離去，一名學生上前說：不能總呼喚，要去做。周老師，我們會接著做，“419”鶴，會找到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