文/龔曙光

我和葉文智，算得上世交。平常他見我，總稱曙光先生，八分恭敬，二分調侃。戲謔歸戲謔，我們兄弟倆，有點惺惺相惜。

大約二十年前，一位朋友作局，邀了文旅、傳媒界一眾人，我與文智，也在其中。那之前，我倆雖未謀面，彼此的聲名，卻早已灌滿兩耳，尤其我對他，很有些仰望于江湖的意味。聚會上，他端了一杯酒，笑瞇瞇朝我走過來，沒報自己是葉某某，卻說他是湯某某的女婿。

湯是我父親的學生。上中學時，得了一場急病，需要馬上輸血，父親挽起袖子便叫護士抽。此后幾十年，湯時常來我家致謝，說是他的血管里，永遠流淌著父親的血。文智一亮這身份，立馬將我倆變成了世交，不親近都不行。

葉文智

我觀文智，做事做人，總在一個奇字上使勁用力。做事求奇跡，做人求奇緣，包括平常說話，再習見的場景與故事，經他一演繹，便會逸趣橫生，有一種令人忍俊不禁的奇妙效果。

有一回，他來我家玩耍，不知不覺便到了雞鳴時分。夫人打電話催促，他便慌忙從書房出來往外走，正好碰上早起的父親。因為天色迷朦，父親以為進了賊，厲聲問是誰？父親發現是文智，便噓長問短聊了好一陣。這事文智一描述，便成了一篇《龔府逃生記》。說他如何懷里揣了一包錢，躡手躡腳想從院子里溜出去，不料被父親發現，父親斷喝一聲“哪里逃！”，嚇得他身一軟手一松，懷里的錢撒了一院子。他顧不上晨風中蝴蝶般飛舞的血汗錢，奪門而出落荒而逃……

每回向人介紹，文智都說我們是兩代人的生死交情。他說的第一代，當然是指父親輸血救他岳父，說的第二代，則是指他為陪我過春節差點丟了性命。那是2008年，我去鳳凰過春節，讓他幫我在萬壽宮安排一個住處。春節鳳凰游客多，若不找他開后門，大概只能流落在沱江邊上凍成一冰雕。文智接到電話，立馬擠出了一間房子，且說要從長沙趕過來陪我。那年春節天寒地凍，路面凍得像抹了油的玻璃，又硬又滑，我讓他千萬別冒這個險。結果，他還是攜夫人初二趕了過來。一看車頭，右面撞凹一大塊，車燈也掉了出來。原來在邵陽路段的一座高架橋上，路滑方向盤把不住，車子一頭撞向橋欄，如果不是正好有一個冰凍的大雪堆緩沖，必定摔下深澗車毀人亡。我聽了倒抽一口冷氣，心里很是愧疚，文智卻沒當一回事，哈哈大笑說：大難不死必有后福！我若得了后福，一定與曙光先生分享！

在文旅界，文智的名頭震耳欲聾。但凡是像模像樣的項目，策劃會上必有文智居中而坐。每逢這種場合，他一改平日謙卑，譜擺得足架子端得大，一副舍我其誰的氣概，雖是矮小個子，氣場卻強大到襲人。輪到他發言，其聲洪其勢壯，巧言辯慧舌燦蓮花，奇思妙想噴涌而出，聽得在場官員嘖嘖稱是。無論他的方案最終是否有能力落地，卻總能洗人頭腦開人心竅，把人說得熱血賁張摩拳擦掌。

那年望城想開發銅官，邀了傅軍、文智和我，開了一個閉門招商會。我倒是一直看好銅官窯這一頗具國際影響的大lP，很想利用老街、古窯和那座二百七十度面江的山頭，打造一個互聯網文化娛樂基地，弄一個視頻與Al時代的比華利山莊。文智的想法是打造手工一條街，把全世界著名工匠請過來，前店后廠展示售賣手工藝品。傅軍的方案是開發文旅地產，通過再造一個古鎮，帶動片區地產升級。望城更傾心于傅軍的方案，因為一旦成功，短期內能實現更大經濟效益。傅軍后來果真投了上百億資金，圍著石渚湖新造了一座銅官古鎮，同時開發了一大片商業地產。或許因為疫情的原因，旅游和地產都沒有真正火起來。文智對這個項目一直于心戚戚，在傅軍的項目完成后，他還有一種沖動，想將他的策劃在老街區實施。文智就這樣，對自己的方案，永遠信心滿滿。

還有一回，他說想在鳳凰弄一個文旅演藝項目，命名為《煙雨鳳凰》，故事則以沈從文《邊城》為藍本。我很喜歡“煙雨鳳凰”這個名字，但不認為《邊城》里翠翠和二佬的故事合適。我覺得應在沱江實景上做串燒，將鳳凰歷史名人田興恕、熊希齡、陳渠珍、沈從文等集合起來。后來文智真做了，只是故事仍舊是《邊城》，且是一場室內歌舞劇，熱度似乎也未達預期。

前不久，文智又策劃了“左公柳回湘”，網上反響甚烈，據說點擊過了二億。此前他和我談過這個想法，說得激情澎湃。若僅就創意論，的確是奇思妙想，有很強的話題性，但最終，我還是潑了一瓢冷水。我說既然是左公所植之柳，已在天山下生長了一二百年，其間風霜雨雪幾經生死，活下來已屬生命奇跡！依老輩人的說法，這種樹早已成精了，你將它們鋸成光禿禿的樹樁拉回來，令其九死一生，實在有些殘忍！萬一死掉了，那便是一份罪孽！萬物有靈呵，何況還是活了一二百年的老樹。文智不為所動，依然我行我素地做了。回歸儀式那天，他請了很多人，我也被邀請去了。看著湖邊被鋸去枝杈的兩棵老柳樹，我在心里默默祈禱，祝福它們回歸故里煥發生機，成全文智的一份美意。

人不瘋魔不成奇才，事不瘋癲不成奇跡！數數文智所策劃實施的這些項目，“穿越天門山”也好，“天地對弈”也罷，包括新近的“左公柳回湘”，都稱得上奇思妙想、奇著妙招！江湖上稱文智為葉奇才、葉大師，還是有業績墊底的，并非浪得的虛名。

父親和文智岳父那一輩，若要夸獎文智這類人，通常會用一個詞：古靈精怪！

2023年3月28日

于抱樸廬息壤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