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文藝報 時間 : 2023-03-2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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有沒有一種獨屬于小說的語言?這個問題近乎譫妄,因為很難設想某一部分語言由小說霸占而詩歌、散文、戲劇絕不能分享,卻又引人忍不住地去思考、去探究,因為它關乎文體成立的合理性。對任何文學體裁而言,語言問題皆是茲事體大。高爾基“文學第一要素是語言”的論斷,貌似將語言提到了至高位置,實則還未揭示根本。語言并非要素,而是文學存在的家園,是任何一件文學作品得以顯形的依托同時又是這顯形的全體。以小說而言,明如細節、人物、結構,晦如題旨、寓意、情懷,乃至更難描述和把握的小說氣息,都須通過語言抵達并且只能呈現為語言。語言既是小說之體,又是小說之用,它涵括所有,連所謂的弦外之音、韻外之致,也同樣經由語言顯形。汪曾祺指出,寫小說就是寫語言。他是在創作實踐中憑借直覺把握到了這一點:小說通過語言顯形,并且成為了語言本身。所以,“是否存在獨屬于小說的語言”這個問題其實并不成立。當小說在語言中顯形時,閱讀者看到的就是小說的語言,同理,當詩歌在語言中顯形時,閱讀者看到的就是詩歌的語言,更準確地說,閱讀者看到的是作品的全體。所以,當思考小說語言的獨屬性時,其實是在探究小說本身的獨特性。
小說語言當然是在一種虛構狀態中展開,或者以虛構為前提。虛構性質或許可以視為它的本質屬性。相對于同樣具備虛構性質的戲劇語言,它在人物的動作和對話之外,還有更多更大的敘事空間可以自由馳騁。詩歌和散文當然可以敘事,但詩歌語言無法像小說語言那樣能在綿延的狀態中將敘事的皺褶充分打開還能再度(甚至幾度)折疊,散文語言則無法像小說語言那樣,在虛構的允許下明目張膽地不斷塑造人物、制造事件。散文當然也可以虛構,但它的虛構是有限度的,小說則通過虛構創造了一個更真實、更生動的世界。在這種由虛返實的過程中,小說語言釋放出了無與倫比的活力和創造性。是的,小說語言是一種極具創造性的語言。詩歌語言或許更凝練、更鋒利,但在廣度和力度上,尚不能與富有創造性的小說語言相媲美。這種創造性需要深刻的洞察力和飛揚的想象力作支撐。缺乏洞察力,小說語言會變得輕浮;沒有想象力,小說語言會變得板滯。洞察力和想象力皆靠細節呈現,而所有的細節均須在小說語言中熔鑄成一個整體。我們可以贊揚散文中的某個段落甚為精彩,也可以長久地吟味某首詩中出色的一行,哪怕它其余部分實屬庸常,但對于小說而言,只有當它的整體獲得成功,局部的精彩才得以成立,否則不過是失敗整體中一個脫節小部件而已。從中可以窺出,小說語言是一種整體性的語言,組織嚴密,構造精巧,而非如有些人所想象的那樣,可以打著虛構的幌子肆意妄為。從這個層面來說,小說語言又是一種最老實、最殷勤的語言,因為它要服從的對象最多:服從結構、服從細節、服從人物、服從對話和場景……在最徹底的服從中把這一切化成它自身。這種服從同時也是一種呼喚、一種引導,在鍥而不舍、需要傾注極大耐心和熱情的呼喚與引導中,小說逐漸顯形,并最終成為語言本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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