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不久，我陪80多歲的伯伯重返他40多年前修的喀喇昆侖公路——中巴友誼公路。這條震撼人心的跨境公路貫穿喀喇昆侖、興都庫什、喜馬拉雅三條世界級山脈，一半荒蕪，一半生機。

從西部邊陲城市喀什出發，首先映入眼簾的是一片繁華的古城。不久后，經過一個個村莊，道路兩旁矗立著一排排白楊樹，和風吹送，翻起一輪輪綠波。不遠處，一片胡楊林層林盡染，猶如金色長城，阻擋著風沙洗禮。

“這里是塔什庫爾干縣（簡稱塔縣）。”伯伯邊指邊說，“它與塔吉克斯坦、阿富汗、巴基斯坦接壤，是我國唯一與三國毗鄰的縣。”車行百來里，進入高山峽谷間，兩旁高山欲與天公試比高，直插云霄，十分陡峭。山谷風吹來，夾帶沙塵，不時有山石滾落，真是步步驚心。

“放心，現在這條公路在我們當年修路的基礎上進行了提質，你看有的地方還增設了護欄。中方路段早就修好了。可巴方那邊卻不見動靜。應巴方請求，我國援修巴方路段，當時這是秘密。我們兵團農一師自愿報名……那時連家人也不能告訴，我是瞞著你爺爺奶奶去的。”伯伯狡黠地朝我笑了一下，“環境十分惡劣，是生命禁區，高原缺氧，頭重腳輕，有的昏迷、嘔吐、鼻孔出血。特別是在巴方，冬天漫天飛雪，長達半年，低到零下30多攝氏度；夏天晴多雨少，高溫近50攝氏度，還經常遇到滑坡、泥石流、雪崩、塌方等。筑路沒有先進的機械設備，然而，我們卻奮戰崇山峻嶺，敢教日月換新天。”伯伯情不自禁地揚起拳頭。

“1978年，喀喇昆侖公路正式建成通車，被稱為世界第八大奇跡。公路有主橋24座，涵洞1700多個，共用了8000噸炸藥，8萬噸水泥……”伯伯如數家珍，記憶力超強，“長年吃在工地，住在帳篷，文化生活基本沒有。1976年慰問團來演出，我們可高興了，慰問團還給我們每人發了一本紀念冊、一個瓷缸。”

伯伯驕傲而神氣地介紹，我聽了一愣一愣的，仿佛進入了那個激情燃燒的歲月。

車輛在山腰盤旋，沿途盡是磅礴壯美的風光，雪山、紅山、沙山、冰山、青山，山山不同，精彩美景驚艷雙眼。“南疆火焰山”奧依塔克紅山，一片丹紅。白沙湖流光溢彩，碧波蕩漾，湖岸“響沙山”沙漠閃閃發亮，白色連綿起伏，蜿蜒有十多公里。喀拉庫勒湖如詩如畫，深邃幽暗，猶如一塊藍寶石泛著銀光，遠方的雪山倒映其中，宛若迷人的雙眸躍動秋波。高山草甸，綠草萋萋，牛羊成群。慕士塔格峰霧鎖雪山，若隱若現，如夢如幻，擎天玉柱，巍峨莊嚴，冰川潔雅，素有“冰山之父”之稱。

長途跋涉，終于來到紅其拉甫。這是中巴唯一陸路通道，也是世界上海拔最高的國門，口岸“黃金分割”中巴公路，周圍高山環繞，逶迤不絕，終年積雪，空氣稀薄，我心生寒意，驚悚不止，難怪這里稱為“死亡山谷”。

皚皚白雪間，一抹紅格外奪目。“五星紅旗！”我一下驅除了高原反應，精神抖擻。

伯伯心情沉重，訴說著過往：“當年，我從這里邁入巴基斯坦，可以說是‘拋妻棄子’，當時你堂弟僅一歲，你知道嗎，為了修這條路，現在還有88位中國烈士長眠在巴北的中國烈士陵園。”“唉！”伯伯一聲嘆息，向著遠方三鞠躬，“今后有機會，我一定來‘看望’你們。”

我恍然大悟，向云端，山那邊，還有他永遠不能回家的戰友。

“更艾力賣右卓！”一位大姐不知何時走到了我們身邊，雙手拇指并在一起，微笑著說。

我不知所措。

“更艾力賣右卓！”伯伯好像聽懂了久違的聲音，回應著。

伯伯轉過身來對我說：“這是塔吉克族語言，‘你好’的意思，當年我在這一帶修路，學了幾句。”

剎那間，大姐胸前的黨徽映入眼簾，能在邊境遇到一名少數民族共產黨員，令我一振，肅然起敬。她指了指我胸前，豎著大拇指，好像說著夸贊的話。

“我奶奶說，你也是共產黨員！”一名小女孩過來翻譯著。

大姐不停地說著，小女孩幫我們翻譯。

原來，我胸前戴著黨徽，這引起了大姐的關注，特別是伯伯的舉動——朝著遠方鞠躬，更是令她感動，憑著好奇，過來向我們打招呼。

伯伯深情地講述：“當年修路，物資供應不上，無新鮮蔬菜，專吃干菜（脫水壓縮菜）、粉條、海帶、豆制品等，偶爾能吃上點肉、罐頭。像我這樣的長沙人根本就吃不習慣，可周邊的塔吉克族伢妹子時常在不遠處張望著，咽著口水，我們連忙招呼伢妹子過來。開始他們有點膽小，漸漸地，我們與這些小朋友熟悉起來，也學到了幾句塔吉克族語言。”

“啊!”大姐喜出望外，十分驚奇，“當年，我就到筑路隊吃過呢！我叫努爾姑麗，家就在那邊，請你們到我家去坐一坐！”

伯伯點點頭。正合我意，可進一步了解塔吉克族民俗風情了。

努爾姑麗家堪稱“云彩上的人家”，位于被高山環抱、積雪融水沖刷的草原地區，成群的牛羊正在悠閑地吃草。房屋周圍栽種了不少杏樹。房屋是土木結構，底部是石頭，方形平頂，屋頂有一個曬臺，外墻僅開小的高窗，屋頂有天窗。

“這是剛才制作的奶茶，請嘗一下！”努爾姑麗微笑著說。

奶茶冒著熱氣，芳香四溢，我垂涎欲滴，欲嘗輒止，擔心少數民族地區有什么講究。

“放心喝，衛生著咧！”伯伯說。

我淺嘗一口，滿口香甜，口舌生津，不由自主地說：“絕味！勝過茶顏悅色。”

從與努爾姑麗交流中，得知她小時候要翻山越嶺，走羊腸小道，去幾十公里遠的地方讀書。有的地方甚至沒有路，要摸著山石走，一不小心就會掉進萬丈懸崖。由于家庭困難，山高路遠，絕大多數孩子讀了兩三年就輟學了。自從修了喀喇昆侖公路，拉近了邊疆與內地的聯系，牛羊也能賣上好價錢，牧民的生活好了起來，現在她的孫子孫女都在縣城上學，不用跋山涉水了。自己以前在鄉里工作，兩年前退休了。

千里迢迢，品嘗來自云端的奶茶，這來自高原牧區的奶茶，神清氣爽，沁人心脾，溫潤肌膚，莫不令我百感交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