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華西都市報 | 張杰 時間 : 2023-11-03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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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代是中國古典文學的黃金時代,尤以詩歌為最。唐詩涌現出一大批偉大詩人,至今成為中國人耳熟能詳的文學記憶。關于唐代文學,現代闡述者眾,出新意并不容易。
近日,文化學者、暢銷書作家張一南推出《張一南北大國文課·唐代文學篇》,透過真實的歷史情境解讀唐代大詩人們的人生境遇、名篇佳句、創作風格,發現許多早已熟能成誦的詩篇原來另具深意。
10月28日和29日,張一南來到成都,分別在天府新區“尋麓書館”和玉林蓓蕾社區“晚讀書店”做了兩場分享會,跟讀者分享她的新書。在兩場講座中,張一南都首先提到,她已經離開北大去國圖工作。這本書算是“張一南北大國文課”系列的收官之作。“下一本書,就是國圖張一南寫的了。”
雖然是新書分享,但張一南并沒有只是簡單介紹這本書,而是做了兩場關于唐詩鑒賞的深度講座。第一場的主題叫“詩的復興”,講“初唐前期”;第二場主題是“走向盛唐”,講“初唐后期”。
值得一提的是,早在9月12日,張一南入川登上名人大講堂,講述李白的蜀鄉情結,吸引全網160萬網友觀看直播。時隔一個半月再次來蓉,她這兩場講座繼續深度解讀唐代文學的魅力。
四杰馳騁文壇的日子是詩國盛世的預演
從唐朝立國到南唐覆滅,跨越三百余年,初唐四杰、孟浩然、王維、李白、杜甫、高適、岑參、韓愈、白居易、李賀、李商隱等詩人皆在唐代文學銀河中一一呈現。張一南給初唐前期找到的一個關鍵詞是“復興”:“今天我們一說起唐代,都是煌煌大唐,大唐盛世,其實,大唐盛世也是從貧弱中走過來的,也是經過幾代人付出努力實現的復興。”
很多人知道“初唐四杰”,但未必知道這四位杰出詩人背后的歷史邏輯。張一南說,王勃這一代人和上一代人之間不是知識的差異,而是思維方式的差異。“六朝悠久深厚的詩學積淀,在一代人的失落之后,又在王勃們的身上復活了。‘初唐四杰’的出現,是唐詩全面輝煌之前先探出來的一枝迎春花,預示著一個非常不一樣的時代要到來了。在連年的分裂、戰亂之后,在唐朝建立之初的貧瘠、隔閡之后,突然有一些美好的東西出現了。四杰馳騁文壇的日子,是詩國盛世的預演。”
這四個人里,王勃和楊炯同歲,都是永徽元年(650年),也就是唐高宗登基那年出生的。駱賓王和盧照鄰比他們要年長一二十歲。“王勃是太原王氏,屬于山東士族,他是知名的文化家族里近支的小孩。楊炯是弘農楊氏,跟隋煬帝是同一個郡望姓氏,屬于關中士族。如果要給個直觀的印象,王勃和楊炯站在一起,大概有點像林黛玉和薛寶釵的感覺。”張一南說。
“王楊盧駱”這個排名,歷來有很多爭議。但是張一南發現,“這個順序正好是他們四個人門第的順序,不知道是不是巧合。從地域上說,王勃和盧照鄰來自北齊故地,楊炯來自北周故地,駱賓王來自陳朝故地,‘后三國’在四杰里湊齊了,這也是歷史遺留的地域隔閡被打破的表現。‘后三國’的文學都沒有被遺忘,而山東顯示出微弱的優勢,南方表現出微弱的劣勢,這實際上也是整個唐朝的文學地理格局。”
走向盛唐的歲月其實比盛唐帶勁
講到初唐后期,張一南說這個階段的詩學主題就是“走向盛唐”。“盛唐的時候,整個詩歌系統都準備好了。體裁上有近體,有古體,有樂府;藝術上有聲律,有興象,有風骨。所以才能出那么多好詩。那么這個準備是誰做的呢?初唐后期做的。所以,我們要理解盛唐,還是要先理解初唐后期。唐朝走向盛唐的歲月,其實比盛唐帶勁。”
在講初唐后期時,張一南特別提到這一段的歷史政治,“高宗后期,朝政其實已經由皇后武則天控制了,這就開啟了唐代歷史上長達幾十年的女性政治時代。簡便起見,我把這個時代統稱為武朝。這個時代,恰好是近體詩最后定型的時代。這是巧合嗎?我認為不是。近體詩的定型,體式的定型只是其中的一部分,實際上意味著詩歌文化的定型。”
張一南還分析到,唐代人才選拔制度與詩歌文化興盛之間的關系,“在隋代和唐代,實行科舉制的同時,其實還有各種舉薦的方式作為輔助。近體詩為什么在武朝定型下來了呢?因為新的人才選拔觀念是在這個時代定型下來的。這個新的人才選拔觀念,就是以詩來判斷一個人的士族性。你出身再寒微,只要你的詩表現出了士族性,那么你就是一個值得尊重的人才。”
初唐后期南方士族的歌行,最有代表性的是張若虛的《春江花月夜》。這首歌行號稱“孤篇壓全唐”,是唐代歌行的精品。“這首詩可以代表歌行體的一個規范。首先他的內容很豐富,體物和緣情交替,不僅有景物,還有感嘆,交錯著寫。”但張一南也提到,這首詩不至于是最好的一首歌行,“只能說這首詩確實很有名。張若虛的詩流傳下來只有兩首,而且另一首很平常。《春江花月夜》也是到了明朝才成名篇。在中古這個閱讀場下,《春江花月夜》可能不能算是一首杰出的作品。”
從賀知章的《回鄉偶書》看唐朝的內在凝聚力
在分享初唐后期詩歌文化時,張一南重點分析了賀知章。“賀知章是南方人,他的出生地是今天的浙江蕭山。賀知章的賀,是典型的江南姓氏。他主要是以七言絕句見長,我把他和張若虛劃在一起,是考慮七言絕句在這個時候剛剛從歌行中獨立出來,還可以看成小型的歌行或者歌行的一段。南方士族擅長七言歌行和七言絕句,其實就是南朝先進詩學文化的遺存。”
很多人在少年時代都背誦過賀知章的《詠柳》和《回鄉偶書》。《詠柳》是張一南最早背會的幾首詩之一。“我發現他一首絕句連著用了三個比喻,都是齊梁式的比喻。其實這是一首人工化程度很高的詩,跟我小時候印象中那個‘光風轉綠蘋’的很自然的柳樹形象,還是不一樣的。‘碧玉妝成一樹高’是一個典型的齊梁化的比喻,這個柳樹的形象不是在風中飄動,很有動感的形象,而是被這個比喻靜態化了,凝固在那兒了,變成碧玉雕出來的了。所以賀知章詠柳,不是體現一種自然之美,而是體現一種人工之美、雕琢之美。”
“不知細葉誰裁出”,這句話大家都很熟。但張一南發現,“這個問題問得很絕,沒有人會這么問,因為沒有人覺得柳葉是裁出來的。如果不是詩人,不是齊梁的詩人,不會把它和沒有生命的紡織品聯系起來。‘二月春風似剪刀’,這又是一個齊梁式的比喻,把自然的春風比喻成人造的剪刀。這又是生命感和無生命感之間的一個轉換。”
仔細分析一番后,張一南認為,賀知章這首詩,其實還帶著南朝宮體詩的痕跡。“我們再聯系賀知章的出身,他是江南士族,就知道這些南朝宮體詩的痕跡,是江南士族帶來的。”
“少小離家老大回,鄉音無改鬢毛衰。兒童相見不相識,笑問客從何處來。”《回鄉偶書》也是很多人非常熟悉的一首詩。但張一南的分析比較新穎。她說,賀知章是江南士族,到北方做了一輩子官回到南方。初唐的時候,國家剛剛統一,南方人和北方人是有隔閡的。南方人到北方做官,也有一種飄泊的感覺。當他回到家鄉的時候,時代發生了變化,是盛唐了,南方人的心理也產生了一些微妙的變化。在家鄉人眼里,他又成了北方人,家鄉人對他又是一種隔閡的心理。他的《回鄉偶書》,其實隱含著這種微妙的隔閡心理。為什么賀知章能說家鄉話,還被兒童當成客呢?“說明新一代人已經對北方的首都產生了強烈的認同。從賀知章到這些孩子,唐代南方人的心理發生了巨大的轉變。賀知章那代人,在長安一輩子都沒認同長安;而這些孩子,已經是沒有到過長安就向往長安了。這說明,唐朝的內在凝聚力,不知不覺地加強了。”
每次使用網絡用語都是溝通古今的嘗試
聽張一南的講座,會特別明顯感覺到,她對傳統文化的分享言之有物、語言鮮活,很多見地和視角令人耳目一新。在講座結束后,她也向記者分享自己這么多年的心得:“我的老師曾說過大概如此的話:能跟別人講明白的前提是你自己先想明白。對我影響很大。”
在《張一南北大國文課·唐代文學篇》的行文中,也可以發現除了比較專業的文學術語之外,張一南還使用了不少網絡用語。對這一點,張一南在序言中特別提到自己有特別用意,使用網絡用語并非因為語言匱乏。“事實上,我的‘母語’是文言。時機成熟的時候,我也許會出一本文言詩話,那會是我寫作最舒服的文體。之所以要費力氣學習使用一種我不熟悉的語體,是經過認真考慮的。并不完全是為了‘通俗’,更不是為了媚俗。我每一次使用網絡用語,都是一次溝通古今的嘗試或者思考。”
張一南還提到,自己向大眾講傳統文化,不希望被奉為一種高高在上的優雅,一種青花瓷一樣的擺設。“比起傳播了多少知識,我更愿意向我的讀者展示道不遠人。傳統是這樣的,不是那樣的。我是一個活人,傳統像我一樣鮮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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