父親節那天回家，走到家門口，喊了幾聲父親，沒有應答。“一大早，能去哪里了？外面還下著雨。”我嘀咕著，繼續喊，依然沒有答話。撐著雨傘，站在地坪里，眼睛四處巡視，門前屋后，菜園都不見父親身影。又去樓上找了，依然沒看到父親。唯有“小花”拖著長長的鐵鏈，使勁搖著尾巴，跳起身子迎接著我。

“小花”是父親養的狗，每天不離父親左右，只要有生人走近，或是什么風吹草動，它總是第一個通知父親“有人來了”，然后眼盲的父親摸索著走出來，分辨聲音的方向，問：“誰啊？”多年的陪伴，“小花”熟悉了父親的腳步，父親身上的味道和父親說話的腔調，也熟悉了身邊的朋友和親人。聽嫂子說，前段時間“小花”跑丟了，父親很擔心，每天念叨著，可愛聽話的“小花”怎么就丟了呢？

那幾天父親拄著竹棍，站在家門口，向著遠方拖長聲音喊：“小花，你去哪里了？回來啊！”喊聲直聽得人心里難受。沒過幾天，“小花”回來了，瘦得皮包骨，傷痕累累，父親好一陣傷心難過。為了防止“小花”再次丟失，父親用一根長長的鏈子把它拴起來了，每天把自己省吃下來的飯菜喂它，“小花”很聽話，不吵也不鬧，依然堅守著自己的職責，守護著父親與家園。

突然看到臥室的門虛掩著，是不是父親在里面沒聽到我的喊聲。推門而入，看到父親在床上睡著了，嘴角還掛著笑意。父親雖然眼疾已變成盲人，但他相信總有一天，他的眼疾會好，看到這個明亮的世界。父親很開朗，很多時候他都是在笑，說世間萬物都有因果，生活欠我們的，總有一天會還回給我們。

或許因為我弄出的響動，父親醒了。聽到我聲音，高興地說：“回來得早啊！吃早餐沒？一定要吃點東西，不能餓肚子。”父親知道我沒有吃早餐的習慣，每次都要反復叮囑。我給父親買了兩條褲子，他換上新褲子，摸摸布料，蹲了蹲，然后又摸著墻壁圍著屋子走了一圈。“這下舒服了，不緊繃，不勒，嘿嘿嘿……”父親笑了，像孩子收到禮物一樣開心。

我把理發工具帶回來了，兒子不要我理發了，嫌我剪的發型不夠潮流。父親卻稀罕我的手藝，他說：“比外面剪的頭發強多了，出去一次不容易，外面價格貴，出去還耽誤時間。”我搬來一張凳子，讓父親坐在臺階上，圍上圍布，父親雙目微閉，任由我在頭頂上施展才藝。我把父親堅持了幾十年的的中分換了，記憶中的父親喜歡把前面的頭發留長，任由一小綹長發搭在額頭上，父親說只記得那種發型，幾十年看不見了，也不知道自己什么樣子了。

我說還是平頭更好看，父親摸摸頭頂的頭發，笑了笑說：“你看著辦吧！反正是你們看，你們覺得好看就可以了。”平頭簡單、精神，我仔細地端詳著父親，70多歲了，精神矍鑠，臉上皺紋也沒有。貼身的T恤，加上時尚的束腳褲、休閑鞋，看上去很年輕。父親除了眼疾，身體狀態很好。每次回來，他都會說：“我好著呢！能吃，能喝，能干活，不用擔心我！”

外面雨水連連，我們聊起了以前的日子，那些有母親的記憶。父親說：“我每天都在祝福你媽媽，希望她在另一個世界過得好……她離開我們32年了，時間過得真快，一晃我也老了。”“您會長命百歲的，一點也沒老。”我笑著對父親說。

我因家庭變故把戶口遷回了老家，父親聽我說完后表情很復雜，嘴巴蠕動了一下，似話到嘴邊又咽下。父親想說什么呢，會不會責怪我太沖動了？良久的沉默過后，父親終于開口說話了：“好，遷回來就好，這里本來就是你家，兜兜轉轉，繞了那么大一個圈子，還是回來了，希望往后余生，你和孩子們都好！”

我不覺眼睛濕潤了，淚水咸咸的。一輩子勤勞善良的父親，說不上很多人生的大道理。似乎沒責怪過誰，沒罵過誰，也沒有怨過誰，他只是默默地為我們送上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