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陽的余暉還照在紅墻上，月亮已悄然爬升。

吃過晚飯后，我送女兒去打籃球，皓月當空。皎潔的月光如流水般傾瀉下來，給街道鍍上銀粉，給香樟灑上白光。街邊的餐館、粉店、餃子館、食品店內燈火輝煌，人群絡繹不絕。太陽收工后，那些害怕踏入火爐般廚房的市民，一邊溜達一邊窺伺著店內的拿手好菜，或早已坐在店里享受空調和美食。

我們踏入校園。這是個規模不小的高校，各種高大的樹木，將街道的喧囂和悶熱隔離在外。幽靜的池塘，微風拂過水面，蕩起一道道波紋。月光漫無目的地四散投射，一片又一片波光粼粼。

我將女兒送到體育館。體育館外是偌大的露天足球場，四角置射燈，光亮如晝。“每天鍛煉一小時，幸福生活一輩子”的標語映入眼簾。足球場外的跑道上，填滿了散步的人群。大家沿橢圓形的紅色塑膠跑道，逆時針方向行走，如轉動的“坦克履帶”。在“幸福生活一輩子”的慫恿下，我加入到隊伍中，盡微薄之力去推動履帶。

此時，月亮變得冰清玉潔。柔和的月光下，三兩結伴而行者，大多是夫妻或者一個家庭。他們穿著講究，裝備精良，舉止文雅，應該是學校的老師。十來個競走的男孩，從人流的右邊疾馳而過，早已汗流浹背。T恤濕透了，仍你追我趕。這驚艷的瞬間，像個傳奇。多年后，他們或許會欣慰這樣堅持下來了。青年男女相伴而行者，有的還鉤著一個手指，時不時傳來輕輕的、愜意的笑聲。那是“人約黃昏后，月上柳梢頭”剛剛戀愛上的年輕人。月光揮灑著、飄飛著，運動場上像蒙了一襲輕紗，變得浪漫起來。最快樂的是那兩三歲的寶娃，唐老鴨似的往前沖，突然急剎車，回眸一笑，讓大家忍俊不禁。

我還看到一個坐在輪椅上的女士，伸了伸胳膊。電動輪椅兜著她弱小的身軀，左右是陪伴著她的朋友。她將速度調整為步行速度，與朋友們談笑風生。她不僅來鍛煉身體，還來擁抱晚風，或許在尋找那個蘊含希冀的傳說，或許憧憬月亮能帶給她健康與美好！

突然進來一支有組織的隊伍，統一軍訓制服，喊著口號。大家紛紛讓道。他們來到球場的正中心訓練去了，不再干擾跑道上的人群。這讓我想起31年前，我在附近另一所高校月夜軍訓的場景來。30多年前這里還是中專學校，如今已成為國內有影響的著名高校；30多年前這里還是爛泥沖，如今高樓鱗次櫛比、街道車水馬龍。30多年前，我凝望著月亮，月亮走，我也走，朝著月亮的方向，腳下路越來越清晰。

如水的月亮，讓思念天馬行空。我又記起30多年前那個不曾荒廢的夜晚。我和父親車水灌田兩個多鐘頭后，都筋疲力盡了。我扛著鋤頭和搖把（水車上的）走前，父親扛著水車走后。父子倆在月光中高一腳低一腳回家。朦朧月色中，我看到一條大蛇橫亙在路上，一下子我怔住了。我問：“爸爸，有蛇，打死不？”父親借著月光看了看，說：“不像毒蛇，吃老鼠的，用搖把將它挑到河里。”我將蛇往河里挑。沒想到蛇頭朝田里，蛇順勢沿搖把往上躥。嚇得我扔掉搖把，猛地后退，差點把父親連人帶水車撞入河里。人生少年，青蔥迷茫，如月夜看不清蛇之首尾。幸我沒虛度，跟著時代的光芒，月亮走，我也走，走出了那個小山村。今晚，月色依舊，父親已逝，“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散步的人，有的拿起手機，看著已經超過一萬的步數，心滿意足地離開球場。追不上的競走者，一個挨一個脫下T恤，搭在肩膀上，慢騰騰地轉出球場。大多數人，還在借著月光掃去一天的煩惱、洗刷一天的疲憊，享受著片刻美好與安寧。而我，沒有鍛煉指標任務，樂意被人流裹挾，優哉游哉轉著圈。

抬頭望望天，天空蔚藍。月亮走，我也走，追隨著月亮，追隨著星光，從春走到冬，從小走到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