品讀凡常歲月　回歸心靈原鄉

——讀魏佳敏散文集《云上的年輪》有感

認識魏佳敏，是從十年前閱讀他的長篇小說《懷素: 一個醉僧的狂草人生》開始的，后來多次到永州、江華采風，魏佳敏一襲瑤族盛裝忙前忙后，情酣時偶爾高歌一曲，有模有樣，朋友們說他唱歌有天賦。

魏佳敏生于永州道縣，母親是瑤家女。他多年在江華瑤族自治縣工作，瑤鄉的風土人情，瑤山的地域文化強烈吸引著他、深深感動著他。魏佳敏新作散文集《云上的年輪》抒寫茫茫大瑤山里的人、事、物、景，書名充滿詩情畫意，讓讀者不禁產生連綿遐想。集子收錄63個散文短篇，回望凝視記憶中瑤鄉的各色人物、生活片段、禮儀習俗、日常器具，在凝神審讀、仔細品味凡常歲月中回歸心靈原鄉，也把讀者帶到了古老神秘的大瑤山，感知獨具魅力的瑤族文化。概括起來，散文集《云上的年輪》有如下幾個鮮明特征:

一、濃烈而深沉的創作情感

從開頭的自序到最后一篇《廟記》，濃烈的情感感染著每一位讀者。這種情感又是深沉的，自然流露，不事雕琢，毫不張揚。這種濃烈與深沉，在自序中便已撲面而來——毫無疑問，我的身骨里涌流著母親的也是瑤族人的血，筆下將故鄉喚作“母地”，我是這樣解釋的：在離鄉人的敏感內心里，“故鄉”這個語詞已太過公共化了，無法將他的生命原址重新喚出。按這個湘南山寨的古老習俗，一個人生出來了，包裹他血肉的那件母親的小小胞衣會被埋入泥土里，化為這片大地的一部分。因此，“母地”一語便從離鄉人撒滿方言土語籽粒的夢里生長了出來，微顫幾下，如同一束小小的光，照亮了他的心靈屋宇。……人生在世，情當永珍。我該向淳樸善良的瑤家人學習與致敬——

二、獨到細膩的創作筆觸

作者用眼用心審視玩味、記錄司空見慣的生活細節：石頭、糯米、竹子、茶葉、葫蘆、紅薯、錛鑿斧鋸；打鐵、制瓦、補鍋；屋舍、河水、樹木；婚喪嫁娶，巫醫神漢。魏佳敏《云上的年輪》醉心于大瑤山凡常歲月中與生俱來的時間與事物，從這些事物中發掘真善美，具有濃厚的生活基礎，給讀者（特別是瑤族人）以強烈的心理共振和情感共鳴。魏佳敏在《云上的年輪》中凝望的老物件，有些已經失傳，有的正在慢慢淡出瑤家人的生活，在這個層面上講，散文集《云上的年輪》完全可以作為瑤族非物質文化遺產的工具書和詞典，用以了解瑤族歷史，掌握瑤族風物，體悟瑤族文化。

三、寧靜優美的語言文字

讀罷《云上的年輪》，首先感到的是靜——安靜。即使是盤王節盛典上跳長鼓舞那般鑼鼓喧天的宏大場面，亦或是叮叮當當打鐵鑿石那樣火花四濺揮汗如雨的熱火朝天，讀者都能感覺到安靜，真所謂“此時有聲亦無聲”。究其原因，應該源于魏佳敏安靜的心，源于他在夜深人靜之時對于往昔歲月凝神靜氣的懷想。

除了安靜之外就是干凈，《云上的年輪》的文字從頭至尾多干凈啊，集子中所描述的，哪怕是歷盡苦難生活在最底層的人，作者都充滿了敬意。比如對于單身漢老人“人生只為兩巴”生存狀態的描述，大大方方、干干凈凈。這里沒有自以為是的嘲笑，沒有洋洋得意的調侃，沒有漫不經心的愚弄。這正體現了魏佳敏對瑤族、瑤山、瑤鄉人的與生俱來的敬意，他懷著謙卑、敬仰的心審視瑤族的一山一水，一草一木，一物一人，在他的心里和筆下，瑤族是值得尊敬、值得頂禮膜拜的。這一切都證明，魏佳敏對瑤族有著刻骨銘心的不解之緣。

談到語言文字的優美，這是貫穿《云上的年輪》始終的藝術特色，精彩之處俯拾皆是。比如在《竹筧》一文中描寫竹子作為引水管道，作者是這樣寫的：“老阿公引水的竹筧竟然長達一兩里路遠，蜿蜿蜒蜒，宛如一種生靈投射在瑤家山寨里的妖嬈倩影。此時，竹又以臥倒的姿勢和大地相擁相偎，她穿巖過林，蛇行而來，滿載著哺育瑤家人的山乳，將自己生命的清香悄悄釋入其中，直至與瑤家人血脈相融。”竹管引水在山里隨處可見，作者卻能寫得靈動而充滿詩意。再比如《絕香》一文中，作者描寫自己對家鄉香草的癡情迷戀：“多少年來，厭倦了喧囂浮躁、心靈飄蕩的我，內心深處似乎一直有個聲音在默默地向我召喚。這聲音，好像發自我精神世界的某個隱蔽角落，時時在我耳邊回響。天地之大，何處是我心靈的屋檐？宇宙之渺，何處是我精神的巢穴？一種‘天盡頭，何處是香丘？’的呼喚，總會余音裊裊飄進我的倦夢里，叨擾我困頓的靈魂。”作者托物抒懷，把對瑤鄉割舍不斷、欲罷不能的情感融入香草的芳香之中。對于作者來說，這香味沁入細胞，深入骨髓，是無與倫比的曠世絕香。

四、浸淫其中超然物外的創作態度

魏佳敏能創作《云上的年輪》這樣的作品，不浸淫其中，不熟悉生活，不熱愛大瑤山這片土地是寫不出來的。我們常說一方水土養一方人，這句話往往只在生理和物理層面說明人與自然的關聯，就像南甜北咸東辣西酸。而瑤鄉對于魏佳敏，是精神上的糯養和文化上的浸潤。他深情喚作“母地”的這一方熱土，生長著他幼年的兒歌、童年的作文、少年的情書。母地與他的呼吸同步，母地與他的心律合轍押韻。細讀散文集《云上的年輪》，讀者會在不知不覺間產生一種幻覺：這些文字不是作者寫出來的，而是從他的血脈中流淌出來的。

不超然物外也寫不出《云上的年輪》這樣的佳作。壇壇罐罐、柴米油鹽、雞鳴狗叫、衣食住行、娶妻嫁女，如果陷于瑣碎的習以為常之中，再熟悉生活也寫不出好作品。你想啊，比魏佳敏更了解瑤家生活的大有人在吧，可你卻找不出幾個魏佳敏這樣善于在凡常歲月中挖掘曠世絕香的作家來。好在，魏佳敏是個有心人，是個才子，他不但深深懂得“欲窮千里目，更上一層樓”的道理，而且具有高屋建瓴從生活中提煉藝術、駕馭語言、錘煉文字的卓越能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