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澎湃新聞 | 高丹 張清陽 時間 : 2024-01-0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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笛安于2006年寫就的短篇小說《莉莉》,在18年后由上海文藝出版社以文庫本的形式單獨出版。
《莉莉》用一只漂亮女獅子莉莉的童話,講述了一個女人一生的命運。在莉莉一生的相遇和離別里,有為了尊嚴而對著深邃的峽谷和熾熱的火圈縱身一躍、從生到死的雄獅阿朗;也有莉莉年輕時未能察覺對其愛慕、年老時終于與其成為朋友的獵人。愛、尊嚴和背叛交織出了生命的琴弦,演奏著她劫后余生的命運和轉瞬即逝的幸福。
1月4日,“《莉莉》新書發布會”在北京舉辦,《莉莉》的作者笛安,中國人民大學文學院教授楊慶祥,作家張悅然和鳳凰網讀書主編魏冰心就《莉莉》“命運”的主題、對“虛構”的思考、作者與讀者的關系等話題進行了分享。
書寫命運,與其筆下魯迅式的“拒奴”和“具足”
從古希臘《俄狄浦斯王》的悲劇,到中國經典現代戲劇《雷雨》,命運的實現一直是文學作品中不滅的主題。《莉莉》所講述的,也正是命運中說不清的東西。笛安說:“莉莉和獵人的關系,就是個體和命運的關系。”“動物,面對人類的力量無能為力,就像每個人面對命運。”《莉莉》描寫出命運實現的時刻:“所有突然之間的離開,所有突然之間的失去。”
一名參加了問答環節的讀者認為,《莉莉》講的就是“每個人都要面對生命的不可抗性”。笛安十分贊同這樣的理解。她說:“文學主要講的都是不可抗力,大家都在各自的命運中掙扎,而不管什么原因造成的結果都是千差萬別。”她還進一步從具體作品的主題談到文學整體的意義:“文學書寫不可抗力,經歷了不可抗力的人也需要從文學中得到撫慰”。《莉莉》用富有創造性的語言捕捉到了在被黑夜般的命運籠罩的原野上,一切得到又失去的寶物、離散又重逢的人。
之后,楊慶祥又談及閱讀作品的方法論。他認為閱讀優秀的作品,就是閱讀“字里行間背后的關系,以及作家或者里面人物本身的精神狀態,他精神的暗流”。而《莉莉》中的細節和風景的描寫總能感動人心。因為那是莉莉在沒有盡頭的夜晚,像篝火一樣燃燒的記憶的細節。是她一路牽腸掛肚地走過、坎坷曲折的人生所眷戀的風景。
楊慶祥也描繪出了《莉莉》作為文學世界有機整體重要的一部分,與其他歷史作品交相輝映的互文性。他指出《莉莉》的結構,正是魯迅作品與研究中的“拒奴”(抗拒為奴)的結構。
張悅然帶領著讀者們回憶了《莉莉》重要的細節,通過細節透視其結構的精妙之處。在小說的開始,獵人帶著獵犬巴特獵殺了莉莉的母親,并將莉莉在她母親的皮上撫養長大。獵人總說“莉莉是我殺了你媽媽”“莉莉你不要再回來”,但正如獵犬巴特所抱怨的,獵人根本不在乎莉莉怎么想,因為“你永遠忘不了你是主人。”莉莉和獵犬巴特都是獵人的奴隸,但獵犬巴特對獵人更有用、也更無害。而莉莉身上過剩的生命力對獵人來說是無用的,那正是獵人無法馴服的、命運般野性的自然。
張悅然強調:獵犬巴特的退場是小說結構中的一個重要的標志。它飛速的衰老和突如其來的死亡象征著獵人的統治力的消逝。而在生命力的此消彼長之下,莉莉成為了獵人唯一可以依靠的動物。就像多年后簡愛與失明的羅切斯特重逢,莉莉和獵人仿佛回到了最初陌生的相逢。但此時兩個人的權力結構已經發生了顛倒。那時獵人可以隨時用獵槍殺死酣睡中的莉莉,但他不會那樣想。正如莉莉不會這樣想,但此時她已經可以隨時咬死這個衰老的盲人。
因此,《莉莉》不僅僅是愛的傳奇,更是一個女人成長和解放的生命之歌。人的解放這把火炬,自五四新文學起薪火相傳,一直在嚴酷的歷史環境中為人們照亮路途的前方。“人的生命如此脆弱,永遠擺脫不了自己的命運。在不可抗力中,人如何安置自己的生命?”《莉莉》就是回答這個終極問題的作品。正如楊慶祥所講,他最感興趣的地方就是《莉莉》如何“通過寫作獲得有限的自由和解放”。
另一方面,張悅然指出,莉莉的形象中,彰顯了笛安獨特的作者氣質。張悅然認為那時一種“具足”的精神維度。《六祖壇經》有云“何期自性,本自具足”。魯迅在《摩羅詩力說》等篇中將“具足”援引,為人的啟蒙和解放指明方向。而在今天的會議中,張悅然指出,莉莉的形象就是少女笛安的形象,是“具足”的形象。獅子座女孩笛安的淡然和無畏,就是美麗的女獅子莉莉的自足和自我圓滿。張悅然認為,精神圓滿的秘密就藏在小說的對話當中。雖然《莉莉》是一部描寫男女愛情的小說,但莉莉并不需要獵人和阿朗賜予什么,她一直有一個非常完整的世界。在男女對話中,莉莉從來不怎么被獵人和阿朗改變,她對自己的世界有著堅定的判斷力。莉莉與男性的對話,不僅僅是和男性的對話,也是和自我的對話,是對自我的完善。“莉莉身上有笛安很女性的想法、很獨特的自我表達。”
“回到虛構”
笛安認為,支撐她寫作的,一直是對“虛構”的思考。
她說:“最迷人的是如何用真實的經驗去虛構”。從無到有,像用樂高積木拼出的一個平行時空。她談到自己對“虛構”的理解:“渴望看到虛構的東西是人類的某種本能,人類對于不屬于自己的經驗,總是有一種探究的興趣。”她還就此談及寫作這個行業要處理的核心內部關系:《紅樓夢》中“假作真時真亦假”的關系,也就是“生活中經歷的真實和虛構的世界之間的關系”。
楊慶祥認為,笛安與其他中國作家對比,突出的特點就是“回到虛構”。在中國現當代文學的脈絡中,楊慶祥指出,魯迅以來,中國文學的寫作基本上是問題導向,和社會的問題思潮結合得特別緊密,這是中國文學“貼地”的傳統。而笛安為中國文學提出的新話題就是回到文學小說寫作本身。楊慶祥認為,笛安的《莉莉》帶領人們向內轉,討論文學審美和精神內在。新的寫作規范和可能性就像向日葵一樣在其中頓開。虛構就像《莉莉》中的獅子對著深邃的峽谷和熾熱的火圈縱身一躍,是一種不管不顧的勇敢。笛安和張躍然在寫作中越來越向偉大的作家靠近,則是因為她們在落地之后,對于文學本身的認真和嚴肅。“認真地寫,認真地想,也不停在需要我們開拓的地方去開拓,包括對虛構的認知,講故事能力的看重。”
張悅然也認為,《莉莉》的故事有著完全架空的意義。她說,中國很多時候依然是寫什么比怎么寫更重要。而笛安對虛構的追求,就是在中國“貼地”的文學傳統的巨大引力的吸引之下,努力將想象力放飛的可貴追求。
此外,笛安還認為,文學寫作的生涯就像長跑,而《莉莉》是最初寫作充滿樂趣的部分。透過晶瑩的琥珀,她在《莉莉》中看到了年輕的自己。“我好年輕,以及年輕真好。這個比什么都珍貴”。“看《紅樓夢》還是愿意看大觀園”,而《莉莉》就是在她文學創作的百花園中最先綻放的風信子。而《莉莉》的虛構則是吸引她創作的春天。正因為春天的快樂和迷戀,她才會繼續寫作。
讀者和作者的關系:陪伴與共進
在問答環節中,一名讀者表示,笛安的書對自己是一種陪伴。笛安從作者和讀者的相互關系出發,重視文學作品具體的讀者,關注讀者們的感受。她認為,一部作品當中有觀眾席,有一個位置是留給讀者的,這樣的作品才是完整的。她表示文學作品是雙向的。讀者也賦予了作者使命感:“讀者會等著你的作品,替他表達別人沒有辦法替他表達的東西。不管你寫得好不好,你是陪伴了一些人的成長。”
楊慶祥則從讀者的數量、水平和需求的變化出發,展望文學的未來。他認為文學的讀者非但沒有減少,反而在增多,而且讀者們對更高更好的文學作品的需求也在變大。年輕的讀者們有著更廣闊的見識和更深入的判斷力。作者和讀者應當相互促進,“如果我們寫出好的作品就會有好的讀者”。
張悅然則強調了閱讀媒介,即虛構小說載體的變化對小說的影響。她認為,現在大家都喜歡故事,但是獲得故事的渠道也變多了。小說是承載故事最笨重、最后被選擇的選項。但她鼓勵讀者們“翻山越嶺”,“后面有更好的東西等著你”。楊慶祥則表示:對故事的需求也受讀者年齡段的影響。十幾歲到三十歲的人對虛構故事的需求更大。如果人能一直保持對虛構的興趣,能夠被虛構感動,楊慶祥說:“你就一直保持住自己身上某一種靈性的東西。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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