田野里，稻穗熟了，沉甸甸地掛滿枝頭，含胸駝背，略帶嬌羞的樣子，也像一位有點姿色的豐腴婦人。一陣風刮過來，稻浪在翻滾，空氣里飄來稻花香，讓人忍不住吮吸鼻子，有些興奮。

老李頭此刻站在公路邊，他頭戴草帽，肩上搭著一條毛巾，太陽正對著他的臉，他瞇著眼睛，挽起衣袖，揮動手臂指揮著收割機開進自己的農田。他凝望著這片熟悉的田地，這一片金色的海洋，不覺嘴角上揚，“嘿嘿，嘿嘿……”笑出了聲。鄰居四叔正好擔著一擔谷子路過，問他“什么事那么開心咯？”“喲，老弟，我看今年糧食收成不錯?！薄笆堑?，顆粒飽滿，大勢都不錯?！薄班牛瑏韥?，歇一下肩，抽根煙?！崩侠铑^從口袋里摸出兩支煙，夾在指縫中，點燃打火機，遞一根給四叔，四叔丟下扁擔，接過煙，一屁股坐在草叢中，兩個大老爺們，一邊抽煙，一邊天南地北地聊了起來。十幾分鐘后，收割機停下來，一畝多地很快收完了。

老李頭手指一彈，煙蒂從手中飛出去，他抱起一堆尼龍袋子，沖收割機師傅揮揮手，示意可以卸糧了。四叔起身，說我幫你搭把手。他和四叔扯著尼龍袋，那邊師傅調好速度，不快不慢，一袋又一袋的糧食裝進了尼龍袋。堆放在公路旁，越堆越多，卸完糧后，收割機又突突突突地響起來了，朝下丘田開去。老李頭把裝谷子的尼龍袋子搬進籮筐，一頭放兩袋，兩百來斤的擔子，他挑起來毫不費力。像年輕的時候一樣，走起路來健步如飛，他一邊走，一邊吹著口哨。

老李頭一個人在家，種了三畝地，女人去城里帶孫子去了。兒子叫他把田土承包出去，和他們一起到城里生活，他說我才不去呢，天天困在電梯房里，不接地氣，多無聊啊！還不如在家種幾畝地，挖幾塊菜土，養幾只雞，喂兩頭豬，每天有點事情做，多好！想想空氣都是清香的。老婆孩子拗不過他，只能隨他去。

每逢節假日，兒子開著車帶著一家人回來看他，回去的時候，后備廂塞得滿滿的，都是他勤勞的果實，蔬菜瓜果、大米、茶籽油……老李頭很有成就感，越做越起勁了。六十幾歲的人了，還像壯年的漢子精力充沛，頭發烏黑的，臉上皺褶都沒幾條，除了皮膚黑點像個莊稼漢，那身段，不比城里天天跑步的老人差。他的身影每天活躍在田間、土里、山里，鄰居們看到他就調侃他“又在忙??！搞那樣多錢做么子，又不能帶到土眼里去?！薄白鳇c事，身體舒服些，晚上睡覺都是香的?！薄澳鞘堑目?！你是做慣了，閑不住。”“你還別不信，我不做事就渾身不舒服……”

老李頭一口氣把谷子挑到了村文化廣場，放下擔子，解開尼龍袋子，把谷子倒出來。趁天氣好，早點曬干，好顆粒歸倉。下邊屋里的滿三也在曬谷子，公共資源共享，大家很自覺的，自己劃一塊地方。滿三四十來歲，身強力壯，他的谷子是摩托車運回來的，腳踩油門，五分鐘一個來回，毫不費力。老李頭不會騎車，他沒學過那玩意，他有的是一身蠻勁。滿三說“李叔，你喊個農用車，一車就裝回來了，你這樣用籮筐擔，肩胛會磨起泡，腿腳也會抽筋，太辛苦噠。”“沒事，一年也就這么幾天受累的，吃得消?！币粋€上午，跑了十幾趟，老李頭從收割機里接完最后一批谷子，喊師傅坐下來歇歇，喝口水。他剛回家的時候從冰箱里帶來了一大瓶冰可樂，他想師傅肯定也渴了。

“師傅，辛苦了?！崩侠铑^給師傅遞過去可樂?！澳闼闼悖还捕嗌馘X？現金還是微信？”他又從汗濕的褲兜里摸出兩根煙，遞了一根給師傅?！岸夹?，都行。”師傅一邊喝著冰可樂，一邊接過老李頭的煙，夾在耳朵上?！按笫?，您人真好?！薄俺鲩T在外，不容易，佩服你們年輕人，吃得苦?！崩侠铑^夾生的普通話，師傅也聽懂了。“沒辦法，為了生活嘛。”

師傅一邊說，一邊仰起頭，咕嚕咕嚕，可樂喝下一大半，他摸了摸肚子，說：“大叔，謝謝您，我去下一戶人家收谷子了?！崩侠铑^看著師傅轉身的背影，憨憨地笑了。他想起了自己年輕的時候，也出去做過工，不過那時候只要帶一把鐮刀出門就可以了，蹲下身來，一蔸一蔸割稻谷，然后腳踩打谷機脫穗，一天賺十塊錢，累得腰酸背痛……現在科技發達了，大家也不用那么勞累了，真好。

這時候一陣風刮過來，空氣里又飄來了稻谷香。老李頭望著這一望無際的稻田，聽著收割機突突突地來回收割的聲音，仿佛聽到了歡快的豐收舞曲，忍不住咧開嘴，笑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