來源:新湖南 時間 : 2024-12-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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近期,文學湘軍五少將之一、魯迅文學獎得主沈念的小說《寤生》在《人民文學》上刊發,為中青年文學湘軍豎起一面旗。小說《寤生》讀后,我如飲醇厚咖啡,意猶未盡。
《寤生》開頭:“木門被撞出了一個大洞,湖水涌進屋里。魚腥味彌漫。氣味好聞,甜絲絲的,一縷縷撕扯不斷。屋頂被水沖開了,露出了一方寧靜的星空。不遠處的湖面是另一個星空。男孩漂浮在水里,很多魚游進來了,坐上桌椅板凳,眨巴著眼睛,交頭接耳。它們的聲音很奇怪,像迷路的小雞吱吱叫。它們呼出的氣泡吹到男孩臉上,是冰涼的。男孩想說話,結果也只是往外冒泡。男孩嘴里有股淡淡的苦味。他又看見了紅臉魚。它游過來,溫柔的黑眼睛里滿是笑意。它劃動魚鰭,張張嘴示意男孩跟它走。男孩變成了一條小魚,跟著游向寬廣的水域。突然,一個巨大的黑色旋渦出現,紅臉魚瞬間被吸卷進去,男孩也急劇下墜,向著無底的深淵。他在失重的恐懼中大叫著醒來,渾身酸軟,一身虛汗。”
紅臉魚,黑色漩渦,無底的深淵,這些都是魔幻中的意象,有著種種隱喻,至于到底喻何,需要讀者細細品味和揣摩。本來,這種種意象,生活中并不一定實有,但是作者以一種魔幻的手法,通過夢的形式,合理又驚悚地呈現在讀者面前,甚至小說后半部分,還屢屢呼應,魔幻色彩頗濃。“街上的人也像魚,太陽下無聲地游著。冒著水泡。有兩條魚在街邊學抽煙。一條魚吸著沒過濾嘴的銀象煙,往半空吐煙圈,另一條則用手指頭彈擊著山巒色的煙圈。嗨,寤生子,干什么去?手指彈煙圈的那條魚對男孩嚷道。別理這病秧子。吐煙圈的魚輕蔑地說。他爹還沒回,只怕也因為這寤生子倒霉了。兩條魚發出幸災樂禍的怪笑聲。男孩默默地游過去。太陽白花花的,曬得腦門疼。”,“他尋找他們。走著走著,他變成了一尾魚,掉進了一個黑色的旋渦,像游樂園的旋轉滑梯,一陣暈頭轉向之后,他的腳先著了地,頭還卡在黑暗中。他掙扎著,雙手亂抓亂劃,感到快要窒息。眼前終于有了光。男孩看見了腳手架上的人,這些打算拆搭的家伙,露出蝦兵蟹將的原形,挺著肚子,躬著身子,他們勝利地笑著,向男孩揮舞著他們的鉗子手,指著男孩后方。男孩一扭頭,看見了紅臉魚,它被繩子捆住了,正奮力掙扎著。男孩立刻游沖過去,大聲喊道: 媽媽——”。
把魔幻融進夢中,讓不合理的東西有了生活邏輯,貼近真實,這比起那些不可能的魔幻,高級了不知有多少個檔次。這才真正是魔幻現實主義,既魔幻又現實,既過了把魔幻的癮,又具有現實的可信度,從而讓讀者不自知地代入其中,情感跟著作品走。感覺《寤生》中的魔幻比那些吹得天花亂墜的魔幻現實主義,更加能打動人,這些都是為作品加分的。
沈念在《寤生》中嫻熟地運用留白技巧。
“爸爸什么時候回來?你養好病,爸爸就回來了。男孩覺得書呆子說得對,父親是巴丘最厲害的,也許明天就回來了。沒有父親的消息,證明父親在回來的路上。男孩想,他已經拜過鎮壓怪物的寶塔,現在又有魏公保佑,父親一定會平安回來。太陽炙烤著巴丘。父親還沒回來。寤生子。倒霉鬼。二流子的話在耳邊縈繞。也許父親回不來了。男孩越來越不安。”
小說中一次又一次地提到男孩的爸爸。能不能回來?究竟回來沒有?直到小說結束,都沒有告訴讀者,既是懸念,又是留白,讓讀者欲罷不能,深陷其中,心被小說揪住,久久不能放下。留白是創作中的高手技巧。畫一幅畫,體現山高,就在山尖畫一片片云。體現蛙鳴鼓噪,在小溪里畫幾條蝌蚪。用虛來表現實,用寂寂來表現鼓噪,這就是藝術表現中的辯證法。
還有,小說中提到男孩的媽媽,一直未出現,又用魏繡娘的話語一筆帶過,暗示是因為男孩寤生,導致媽媽難產而死。包括魏繡娘的兒子,也是因為寤生而死。這些都沒有點明,真相好像蒙了一層紗,隱隱約約,朦朦朧朧,欲說還休。寤生的具體細節也一字未提。從藝術的角度說,這是作家的高明之舉。寤生的細節,血腥,恐怖。藝術是講究審美的,把不美的、殘忍的地方隱去,把美留下來,體現藝術家的剪裁功力,也是藝術家任務與職責之一。藝術簡而言之,就是一種審美,讓讀者感受美,獲得精神上的愉悅與凈化,是所有藝術家的使命之一。
另外,《寤生》中的情深,含蓄而有節制,說明沈念的寫作已經日臻成熟,達到完美。
“魚為什么會哭?男孩問。魏繡娘停住刺繡,眼里蒙上了一層晶瑩的亮光。那湖水都是它們的眼淚?男孩又冒出一句。魚兒哭,是因為……她想念自己的孩子了。”
文字婉轉柔和,處處流露出深情,和對弱者的關愛。關鍵是這情感的流瀉,又很好地繞過了濫情與過于濃烈的坑,恰到好處,讓讀者的淚水在眼眶中打轉,卻沒一瀉千里。所以這種美感,不是一兩句話能說清楚,只有讀者自己字字句句去品了。
創作文學作品,不是作者一人之事,讀者也是參與其中的,好的文學作品,總是讓人意猶未盡,流連忘返。就像《寤生》的結尾:
“水沒過了男孩的胸。太陽投射水面的光過于炫目,晃得男孩睜不開眼。世界前所未有地光亮。他閉上了眼睛,向著水上的光明前進。水溫柔地包圍著他,蕩漾著艷麗的紅。越來越多的魚游過來,眨巴著眼睛。忽然,男孩看見了紅臉魚,它神采飛揚,大力舞動著身上的魚鰭,張開嘴大聲喊著男孩的名字。媽媽——男孩一張嘴,水就灌了進來。”
男孩最后怎么了?是下水戲耍,還是投河自盡?作者都沒有明說,男孩去尋找媽媽,而媽媽卻……
幾許惆悵,幾絲悲涼,還有幾分哀傷,久久在讀者心中縈繞,揮之不去!《寤生》可以說是近期文學湘軍在中短篇小說中的代表作。其美學意蘊,及創作技巧,以及生活積淀,值得讀者和作者好好琢磨與學習。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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